冰冷的电子音在耳蜗深处炸开,分光仪屏幕上那一行行我再熟悉不过的dNA序列,此刻却像一条条扭曲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死死盯着那串代表着亲缘关系的标识符,大脑一片空白,连身后地下河水冲刷墙壁的轰鸣声都变得遥远。
她…是周明远和张淑兰的女儿!
张淑兰,那个在我的记忆里总是温柔地笑着,身上永远带着消毒水和书卷混合气味的女人,我的母亲。
这个结论如同一道惊雷,将我先前所有的推测和发现炸得粉碎,又在废墟之上,用一种更加荒谬、更加可怖的方式重新拼凑了起来。
“沈墨!你发现了什么?”林疏桐的声音嘶哑而急切,她半跪在地上,一手按着周明远胸口不断涌血的伤口,另一只手试图稳住旁边几乎要滑倒的器械推车。
浑浊的河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脚踝,冰冷刺骨。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该怎么告诉她?
告诉她我们一直试图拯救的女孩小芸,是我法律意义上,甚至血缘意义上的妹妹?
告诉她这个策划了这一切的疯子,是小芸的亲生父亲,也可能…和我母亲有着我无法想象的关系?
就在我失神的瞬间,手术室顶端的全息投影仪最后一次闪烁,滋滋的电流声后,画面定格。
那不是周明远年轻时的影像,而是我无比熟悉的地方——我母亲张淑兰的实验室。
画面中的她比我记忆里要年轻一些,正对着一个记录仪说话,语气冷静而坚定:“实验编号734记录。氟化物气体的改良配方,在高浓度下,其神经阻断效应并非单纯的麻醉,而是呈现出一种可逆的记忆‘封印’效果。它能将特定记忆片段与神经元的连接暂时剥离,使其进入休眠状态。这是一个危险但伟大的发现…”
“记忆封印剂…”我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我猛地抬头,看向躺在手术台上的小芸。
她的瞳孔已经彻底变成了骇人的琥珀色,仿佛两颗凝固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宝石。
她不再尖叫,只是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嘴里断断续续地呢喃:“妈妈…在叫我…她在我的身体里醒来了…”
“没错!她要醒了!”周明远的声音如同破风箱,他咳出一大口血,脸上却带着一种濒死的狂热,“十五次手术…每一次都用氟化物封印她一部分无关的记忆,再用纳米芯片植入我的记忆碎片,引导她…引导她找到你妈妈被我藏起来的核心研究数据!那份数据,就藏在她的潜意识最深处!你母亲…她当年偷走了我的研究成果,还想用这个孩子来威胁我!”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中所有混乱的锁。
为什么小芸的血液里有同步周明远记忆的纳米芯片?
因为那是周明远植入的“导航”。
为什么手术灯的钨丝振动频率会和地下河的水流声同步?
那是某种物理信标,是用来激活小芸体内特定记忆区域的“钥匙”!
这条地下河,恐怕就是整个研究基地的能量来源和信号传导中枢!
为什么小芸会说“你把我当实验品,却用我的肾救过病人”?
周明远这个疯子,在利用自己女儿做实验的同时,竟然还摘取她的器官去“拯救”别人,以此来满足他那套“要拯救更多孩子就必须有所牺牲”的扭曲信条!
全息影像里,他年轻时对那个神秘“裁决者”的承诺,言犹在耳:“要拯救更多孩子…就必须——”牺牲他自己的孩子!
“你这个疯子!”林疏桐怒吼道,她终于发现了周明远颈后衣领下的皮肤,那里的皮肤已经被水泡得发白,但一个条形码的纹身依旧清晰可见。
她猛地回头看向小芸同样暴露在外的后颈,那里的条形码虽然更小,但编码格式和前缀几乎一模一样!
“你…你们…”
“我们才是一体的!”周明远狂笑着,笑声牵动了伤口,更多的血沫从他嘴里涌出,“沈墨!你墙上发现的那些擦痕,没错!就是我推着藏有记忆矩阵的推车,一次次强行撞开这间手术室门禁留下的!这里的安保系统会排斥一切未经授权的记忆存储设备,我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为了今天,我准备了十五年!”
他说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把还插在自己胸腔里的手术刀拔出,反手狠狠钉在了手术台下方的记忆矩阵核心电源上!
“滋啦——”
刺眼的电火花爆开,整个手术室的备用灯光瞬间熄灭了一半,只剩下手术台顶上的无影灯和几个闪烁的应急指示灯。
冰冷的河水已经快要漫到手术台的高度,水位还在不断上涨。
周明远的手术刀,不仅切断了电源,更像一把锁,将刀柄死死卡住了重启装置。
除非……
“要活命…就完成这最后一台手术!”周明远的声音在昏暗的水声中如同鬼魅,“电源被我物理锁死了!只有手术刀连接的生物电信号,也就是我的心跳彻底停止,或者…手术程序判定完成,矩阵才会重启,门禁和排水系统才能恢复!你们选!”
我们没得选。
这是一个绝境。
要么我们三个人一起被淹死在这里,要么…就按照一个疯子的剧本,完成这台注定不会有任何好结果的手术。
“沈墨!分光仪还能用吗?分析小芸现在的血液成分!”林疏桐瞬间做出了决断,她的专业素养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
她快速地给周明远做了紧急止血,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小芸。
我立刻回过神来,重新操作起面前这台唯一还在运转的精密仪器。
新的数据流涌入屏幕,但我看到的结果却让我如坠冰窟。
小芸血液中的各种指标,正在以一种违背生物学常理的方式急剧变化。
血氧饱和度、细胞活性、神经递质浓度…每一项数据都在疯狂飙升,仿佛她体内有一个微型核反应堆正在被点燃。
而周明远的生命体征,正通过林疏桐连接的监护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她的身体…在发生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进化’…”我艰涩地说道。
“妈妈…好暖和…”小芸的呢喃还在继续,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满足的神情。
她缓缓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什么。
而躺在她身边的周明远,用仅存的力气,同样伸出了血迹斑斑的手。
他的眼中,那份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有期待,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忏悔?
“淑兰…”他干裂的嘴唇里,第一次吐出了我母亲的名字,“第十五次…就能唤醒你了…对吗?”
他的手,和小芸的手,在半空中,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微微颤抖着。
地下河水彻底漫过了手术台的边缘,冰冷的水流开始浸润他们的身体。
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一幕让我毕生难忘的景象。
从周明远手腕的伤口处渗出的鲜血,并没有立刻被河水冲散,而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在水中拉出一条纤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线,缓缓地…缓缓地朝着小芸的手指飘去。
而小芸的身体,似乎对这缕血线产生了回应。
她的皮肤表面,泛起一层微弱的、淡黄色的光晕,那光芒就像有生命一般,随着她平稳的呼吸,有节奏地脉动着。
林疏桐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她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
在这种环境下,电子仪器已经不可靠,但最原始的工具或许能告诉她答案。
她将冰冷的听诊头,先是贴在了周明远已经非常微弱的胸口上,听了几秒,脸色愈发凝重。
然后,她屏住呼吸,将听诊器缓缓移向了小芸的胸口。
就在听诊器贴上小芸皮肤的那一刹那,林疏桐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听到了某种足以颠覆医学常识,甚至颠覆我们对生命认知的声音。
那片淡黄色的光晕,此刻正以小芸为中心,缓缓向四周扩散,所到之处,浑浊的河水似乎都变得清澈了一些。
而周明远的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生命力正在被什么东西无情地抽走。
这个手术,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唤醒谁。
它是一个仪式。
一个以血缘为引,以记忆为祭品的…吞噬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