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的听诊器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掉进已经没过脚踝的血水里,发出沉闷的“咚”声。
那声音仿佛在空旷的手术室中回荡了片刻,才被四周冰冷的墙壁吸收。
血水泛起微弱涟漪,反射着头顶未亮的手术灯,像一面破碎的镜子。
但那诡异的声音却仿佛直接在我耳膜上响起:“小芸的肾……在和沈母的实验样本产生共鸣!”
共鸣?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毒的锥子,刺穿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颅内不断撞击。
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握着小芸手腕的手,那冰冷的皮肤下,激光蚀刻的条形码依然清晰可辨,那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与我在张淑兰尸体上发现的完全一致。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冰凉而干燥的,仿佛不是活人的肌肤,而是某种经过处理的标本。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推论浮出水面:“第十五批实验体……你们是第十五批?”
我的话音未落,头顶的手术灯“啪”地一声,在一瞬间全部点亮。
光线骤然爆发,照得整个房间没有一丝阴影。
惨白的光线将整个手术室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周明远那张扭曲而狂热的脸。
他的额头渗出汗珠,在强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手术台边,锋利的手术刀悬在小芸的心口上方,刀尖离皮肤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金属的寒光映着他猩红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刺下。
“她的心跳……没错,就是这种频率!它能唤醒你母亲最后的记忆!”他沙哑而亢奋地说着,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
“住手!”林疏桐尖叫着扑过去,一把扯开小芸身上湿透的病号服。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暴露在灯光下的,是女孩瘦弱却布满创伤的后背。
一道,两道,三道……整整十四道颜色深浅不一的陈旧性疤痕,像一条条狰狞的蜈蚣,精准地烙印在不同器官对应的位置上。
那些伤疤有的泛白,有的暗红,仿佛从未真正愈合。
林疏桐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声音发颤:“每一道伤口都对应一个被摘除的器官……肝脏、脾脏、肺叶……第十五次手术,你们要取她的心脏?”
周明远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把即将刺下的手术刀上。
刀刃微微颤抖,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轻轻晃动,仿佛在等待某种神秘的召唤。
“周教授!沈哥!”门口传来小琴惊恐的喊声,她指着墙上的监控屏幕,几乎要哭出来,“地下河的水位……已经涨到手术室的地板了!水压在急剧升高,门快撑不住了!”
我看向门口,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河水正从门缝下疯狂涌入,冰冷的液体已经淹没了我的小腿,刺骨的寒意沿着皮肤一路攀爬。
我能听见水流汩汩涌动的声音,像某种来自地底的低语。
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真切。
但比起被淹死,我更不能接受眼前的谜团被一同埋葬。
我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银色的记忆矩阵,这是我从母亲遗物中找到的唯一线索。
它的表面光滑冰冷,边缘略带磨损,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的摩挲。
我冲到手术灯旁,无视了可能漏电的危险,强行将矩阵的数据接口接入了手术灯的备用电源。
指尖传来一阵电流般的刺痛,但我没有松手。
“你在干什么!”周明远怒吼道。
电流接通的瞬间,整个空间的灯光剧烈地闪烁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的味道。
那种气味刺鼻而焦灼,像是电路短路时燃烧的塑料。
我死死盯着手术台上方的空气,心中默念着母亲的名字。
小芸的恐惧,她一直以来在噩梦中挣扎的源头,绝不仅仅是这张手术台,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是——
“嗡!”
一束光线从手术灯的透镜中射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光影闪烁,那张我刻骨铭心的脸庞渐渐清晰。
是我的母亲,沈兰。
她的全息投影面容平静,眼神里却带着无尽的悲悯。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周明远,而是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小芸。
一个空灵而冰冷的声音在手术室里回荡,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段研究录音:“……新型氟化物麻醉剂的临床反应超出预期,它在抑制大脑皮层活动的同时,会……会反向激活器官供体最原始的痛觉神经,制造出数倍于清醒状态的生理痛苦……”
“不!不是那样的!”周明远像是被这句话刺伤的野兽,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
他猛地调转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左臂!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大褂,温热的气息混着血腥味在空气中扩散。
林疏桐被他癫狂的举动惊呆了,但作为医生的本能让她立刻上前,一把按住他还在流血的伤口。
就在她触碰到周明远颤抖的右手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你的手……这种震颤频率……它和刚才听诊器里那个多出来的供体心跳,完全同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直昏迷的小芸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
她的双眼圆睁,瞳孔中却没有任何焦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不断上涨的浑浊河水。
她伸出手指着翻涌的水面,声音里充满了诡异的欣喜和无边的恐惧:“光!水里有光!我看见了……我看见妈妈在对我招手!”
所有人目光投向地面。
那片浑浊的血水之下,果然有点点微弱的蓝光在闪烁,像沉在水底的萤火虫。
它们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我立刻举起手腕上的分光仪,对准了水面。
屏幕上,一串串数据飞速刷新。
在水体复杂的成分中,我检测到了一种极不寻常的物质——漂浮在血水中的,是亿万个正在衰变的纳米芯片!
“是记忆强化剂……”我喃喃自语,一个更疯狂的真相在我脑中炸开,“这些芯片被注入死者体内,通过电解质和神经电流供能……它们正在读取死者最后的意识!”
小芸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幻觉,而是那些被当做“祭品”的死者,在生命最后一刻被芯片捕捉到的、最强烈的执念!
“轰隆——”
一声巨响,我们脚下的手术室地面再也承受不住地下河巨大的水压,从中央猛地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湍急的河水形成一个可怕的漩涡,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仪器、推车、甚至手术台都被卷了进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明远他一把拽住惊魂未定的小芸,另一只手闪电般地夺走了我刚刚从手术灯上拔下的记忆矩阵!
他站在龟裂的边缘,对着我狂吼:“想活命,想知道你母亲真正的秘密,就把你所有的研究数据都交出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拽着小芸,纵身跳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不!”我跟林疏桐同时吼出声。
林疏桐的听诊器被漩涡的吸力扯动,从她脖子上滑落,半截沉入水中。
然而,就在它即将被完全吞噬的瞬间,一阵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是那双重心跳声!
一声强,一声弱,一声急,一声缓,像两面互相呼应的鼓,在死寂的漩涡边缘,奏出诡异的共鸣。
漩涡正在慢慢扩大,冰冷的河水已经漫过了我的腰际。
周明远和小芸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记忆矩阵也一同沉入了黑暗。
整个手术室正在分崩离析,每一秒钟,我们都可能被彻底吞噬。
小琴和林疏桐惊恐地看着我,等待我做出最后的决定。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仍在旋转的漩涡中心,耳边回响着那挥之不去的双重心跳。
那不是幻觉,而是某种超越了我们现有科学认知的连接。
那共鸣声,就像来自深渊的塞壬歌声,既是死亡的邀请,也是唯一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