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血,黏腻,带着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诡异气味,一滴滴砸在我的额头,顺着眉骨滑落。
黑暗像实体般压迫着我的耳膜,将我与世界隔绝。
刚刚熄灭的手术灯还残留着灼热的意象,在我视网膜上烙印出十二个环形排列的“裁决者”徽记,幽灵般浮动。
“疏桐!”我嘶哑地喊出声,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沙砾。
没有回应。
死寂中,只有三种声音在无限放大。
第一种,是天花板上传来的,某种液体缓慢渗透、滴落的“嘀嗒”声,每一声都像秒针在倒数我的理智。
第二种,是那扇被砸得扭曲变形的金属门外,特警们暂停了撞击,转而使用切割工具,刺耳的摩擦声预示着他们即将破门而入。
第三种,也是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笑声。
“沈墨,你听到了吗?”周明远的声音在黑暗中飘忽不定,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脑中响起,“这是‘裁决者’的赞美诗。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首诗的伴奏下,完成了她最后的‘奉献’。”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母亲……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冰锥,扎进我最脆弱的神经。
那些被我强行尘封的记忆碎片,伴随着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再次翻涌上来。
模糊的病房,冰冷的器械,还有母亲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压抑着颤抖,一步步向前摸索。
脚下是冰冷光滑的地砖,我记得手术台的环形阵列,我必须绕开它们才能找到林疏桐和周明远的位置。
“我?”周明远轻笑一声,“我只是一个执行者。是你母亲,她主动选择了‘裁决’。她无法忍受记忆的磨损,无法接受自己从一个天才变成一个连你都认不出的废人。她渴望永恒,而我,给了她通往永恒的门票。”
“胡说!”我怒吼,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
双手撑在了一具冰冷的手术台上,掌心下,那深刻的“裁决者”徽记棱角分明,像一道丑陋的疤痕。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呻吟从我左前方传来。
“沈墨……小心……”是林疏桐!她还活着!
“疏桐,你怎么样?那把刀……”
“钉住了我的白大褂……在墙上……我动不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急促的喘息,“周明远……他不是一个人……”
话音未落,我右侧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那不是金属摩擦,也不是器械转动,而是骨骼被强行扭曲、拉长的声音。
紧接着,一团幽绿色的微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光芒的来源,是小琴。
她躺在地上,身体正以一种违反生理学常识的姿态扭动着。
她自己扎进脖颈的注射器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她后腰处破体而出的两团肉瘤。
那肉瘤像活物一样搏动着,表面布满了奇异的纹路,散发着磷火般的幽光,将她痛苦到极致的脸映成一片惨绿。
“备用肾脏……”我脑中闪过她刚刚的话,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那根本不是什么备用器官,而是一种……一种被催化生长的怪物组织!
周明远口中的强化剂,竟然是这种东西!
这诡异的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让我看清眼前的景象。
林疏桐被一把手术刀的刀尖精准地钉住了肩头的衣物,将她半吊在墙壁上,她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周明远就站在环形手术台的中央,他的瞳孔,在幽绿光芒的映衬下,已经彻底变成了骇人的琥珀色,像两颗冷酷的宝石。
他的手上,正拖着已经昏迷的小芸,准备将她放在中央那张最核心的手术台上。
而那十二张手术台,我此刻才看清,它们的底部并非连接着地面,而是悬浮在半空中,由无数条粗细不一的线缆和导管与天花板相连。
那些蓝色的光,那些从门缝渗出的麻醉剂共振光芒,正是通过这些管线,在十二具手术台之间形成了一个能量循环。
“看到了吗,沈墨?”周明远的声音充满了病态的狂热,“这才是真正的‘记忆矩阵’!单一的记忆毫无意义,只有将十二个‘裁决者’的残存意识共振,注入到一个全新的、纯净的素体中,才能诞生出完美的‘神’!小芸,就是那个素体!”
他口中的“残存意识”,难道是……我不敢想下去。
那些躺在手术台上,被白布覆盖的,真的是尸体吗?
“天花板……”林疏桐虚弱地提醒我,“血……是从通风管道里渗下来的……他在上面还藏了东西!”
我猛然抬头。
幽绿的光线下,我能看到天花板的格栅缝隙里,的确在不断滴落着温热的血水。
而且,那血水的源头,似乎正是连接着十二张手术台的那些管线的中枢!
“上面是什么?”我厉声质问。
“是‘养料’。”周明远将小芸的身体重重地放在中央手术台上,台面上的“裁决者”徽记瞬间亮起一抹红光。
“任何伟大的诞生,都需要充足的养料。你母亲的记忆,就是这个矩阵最初的基石。而现在,这些养料,将为新神的降临,献上最后的能量。”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我头晕目眩。
母亲的记忆……基石……难道说……
“别听他的,沈墨!他在扰乱你的心智!”林疏桐大喊,“钨丝的温度……还在升高!他不是要摧毁数据,他是要用高温加速共振反应!我们时间不多了!”
我瞬间清醒过来。
没错,周明远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击垮我的心理防线。
我不能上当。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振动分析仪……地下河……手术推车……分光仪……记忆矩阵……高温……血……
所有线索在我脑中疯狂碰撞,试图拼接成一个完整的逻辑链。
周明远利用地下河的噪音和震动,掩盖了地下实验室的施工和运转。
他强行将其他实验体,通过手术推车运送到这里,构成了“记忆矩阵”的十二个节点。
他利用特殊的麻醉剂作为媒介,让这十二个节点的残存意识产生共振,而小芸就是共振的终点和容器。
高温是为了加速这个过程,而天花板上的“养料”,恐怕是维持这个矩阵运转的某种生物能源……
“轰——!”
一声巨响,金属门终于被特警的切割机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强光手电的光柱猛地射了进来,瞬间将这诡异的幽绿驱散。
“不许动!警察!”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鱼贯而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手术室中央的周明远。
周明远面对强光和枪口,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
“来不及了,警察先生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钮。
“嗡——”
刺耳的蜂鸣声瞬间响彻整个空间,十二张手术台上的“裁决者”徽记红光大盛!
连接着它们的管线一齐发出幽蓝的光芒,天花板上滴落血水的速度骤然加快,像是下起了一场血雨。
躺在地上的小琴,她身体上那两团肉瘤在红蓝交织的光芒中急剧膨胀、搏动,最后“噗”的一声,彻底萎缩干瘪,所有的幽绿光芒都顺着地面,像溪流一样汇入中央的手术台。
“快阻止他!”我大吼着,冲向周明远。
特警们也反应过来,准备上前制服他。但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我们脚下的地面,b - 17号车位那片区域,毫无征兆地发出了断裂的巨响。
之前被地下河水流声掩盖的结构性损伤,在矩阵能量全功率开启的瞬间,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地面塌陷了!
不是小范围的塌陷,而是以环形手术台为中心,整个地面像一个漏斗一样向下崩塌!
碎石和尘土飞扬,特警们的惊呼声、我的怒吼声、林疏桐的叫喊声,瞬间被巨大的轰鸣所吞噬。
我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失去了平衡,和那些手术台、碎石、特警一起,向着无尽的黑暗深渊坠落下去。
混乱中,我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任何能够稳住身体的东西。
周明远的狂笑声就在耳边,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甚至连逃跑的路线都是计划好的。
他利用塌陷的混乱,拖着小芸的身体,向着某个方向滑去。
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用尽全身力气,在坠落的碎石和钢筋中调整姿势,朝着他和小芸的方向猛地扑了过去。
黑暗、失重、飞扬的尘土和刺鼻的血腥味包裹了我。
我的视线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借着记忆中他们最后的位置,在空中胡乱抓取。
指尖先是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那是手术台的边缘。
紧接着,我抓到了一片柔软的布料,是小芸的病号服。
太好了!
我心中一喜,用力向回拉。
但就在下一秒,我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腕向下滑动时,触碰到了一件冰冷、坚硬,且带着奇特纹理的东西。
那是一个塑料腕带,上面刻着一行凸起的、排列整齐的条码。
在触碰到那条码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同电流般从我的指尖窜遍全身。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一道尘封已久的门。
这不是普通的病人识别码,这触感,这编码的结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不是见过。
是感受过。
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