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光仪尖锐的蜂鸣声像一根钢针,刺穿了手术室里早已绷紧的寂静。
那声音刺耳又冰冷,仿佛穿透了我的鼓膜,直抵神经深处。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陡然跃起的曲线,每一个数据点都像是砸在我神经上的重锤,震得我太阳穴突突作痛。
氟化物,超高的浓度。
这绝不是地下河水应有的成分。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操作台边缘,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指尖传遍全身。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记忆深处,一份被我强行记下的档案一闪而过——周明远在市立医院申领的特殊麻醉剂,主要成分,就是一种罕见的氟化物衍生物。
他不是在用河水做什么实验,他是在用整条地下河,为他的“手术”配制麻药。
就在我因这个发现而感到一阵恶寒时,林疏桐的低喝声在我身侧响起:“来不及了!”她猛地将一个布满复杂接口的金属头盔,也就是“记忆矩阵”,狠狠按在了操作台的电源接口上。
金属撞击的闷响与老旧电路迸发的“滋啦”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电火花味。
她不管不顾,另一只手颤抖着,将数根探针贴在昏迷女孩小芸的太阳穴上。
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探针接触皮肤的一瞬间,我能听见细微的电流“噼啪”声。
“小芸的脑波正在同步到——”
她的话音未落,我们面前那块用于显示生命体征的全息投影屏突然扭曲,数据流像瀑布一样被冲刷干净。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雪花般的干扰中慢慢清晰。
我的心跳骤然停跳,呼吸也凝固在喉咙里。
那张脸,即使被电流干扰得有些失真,我也绝不会认错。
是我的母亲。
她穿着三年前失踪时常穿的那件白色研究服,衣角还带着些许灰尘,眼神里满是焦急和疲惫,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
影像中的她嘴唇微动:“三年前的实验……记录被篡改了……我是为了阻止……”
“阻止?她是为了背叛!”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周明远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猛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束缚,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像毒蛇的獠牙,没有丝毫犹豫地贯穿了全息投影屏幕。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伴随着电流爆裂的噼啪声,无数光影碎片纷飞,我母亲的身影瞬间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他疯狂而怨毒的诅咒:“你母亲背叛了‘裁决者’!她想毁掉一切!”
混乱中,林疏桐的惊呼声又一次传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惧。
我扭头看去,只见她正抓着小芸纤细的手腕,脸色惨白如纸。
在女孩手腕内侧,一个精细的条形码纹身在手术灯下泛着诡异的微光,那种冷冽的金属光泽让我想起某种精密仪器上的编码标签。
“和张淑兰的一模一样……我检查过她的遗物,这个编码格式……这是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被这个发现抽干了所有力气。
我强迫自己从母亲身影消失的冲击中挣脱出来,一种更深的不祥预感攫住了我。
我抓起手边的紫外线灯,猛地扫向从天花板裂缝中不断渗出的、混杂着血水的地下河水。
荧蓝色的光芒映照下,原本浑浊的水面上,那些血迹竟然没有散开,反而凝结成无数个微小的、闪烁着磷光的点。
它们并非毫无规律,而是在缓慢的流动中,隐隐构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坐标系。
我迅速用分光仪的定位功能进行反向追踪和补全,最终,一个地址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终端上——市立医院,地下三层,废弃样本储藏室。
源头,就在我们脚下。
“你们根本不懂……”周明远发出嗬嗬的怪笑,他那双原本正常的瞳孔,此刻竟开始泛起一层不祥的、如同陈旧黄铜般的色泽,“你们以为你们在救人?错了……每个被‘裁决者’救赎的人,他们的一部分……都在那条地下河里永生……”
他的话像来自地狱的呓语,让我们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护士小琴,突然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高高举起了她的手机。
屏幕上,一个鲜红的倒计时正在跳动,旁边是一行狰狞的黑体字。
小琴用一种梦游般的声音念道:“裁决者的最后通牒……清理所有‘污染源’……还有15分钟……”
十五分钟。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时间,成了悬在我们头顶的另一把利刃。
我猛地回头看向手术台上的小芸,记忆矩阵的探针还连着她的头部。
不行,不能再等了!
我一把抓过记忆矩阵的主机,将其直接连接到功率更强的无影手术灯备用电源上。
电流瞬间过载,小芸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投影屏残存的角落里,她混乱的脑波图谱像风暴中的心电图,剧烈地波动起来。
我看到了,在那片代表恐惧的红色波峰中,手术刀的影像一闪而过,但紧接着,浮现出的却是更深邃、更庞大的阴影——那是奔腾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河流。
小芸的恐惧不是手术……是……是那条河!
“沈墨!”林疏桐突然死死按住我的手,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了调,“快看她的监护仪!她的肾动脉血流……在加速消失!不是流血,是凭空消失!”
我立刻看向监护仪,那条代表血流量的曲线正在以一个违背所有生理学常识的速度垂直下降。
她的血液,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从身体里抽走!
轰隆——!
一声巨响,仿佛整栋建筑的哀鸣。
我们头顶的天花板再也无法承受那股诡异的压力,伴随着混凝土碎块和钢筋的断裂声,浑浊的、夹杂着血腥味的地下河水如同一头挣脱牢笼的巨兽,咆哮着冲破了天花板,瞬间倾泻而下!
冰冷的水流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腐朽与铁锈的味道,瞬间淹没了整个手术室。
我在水中踉跄了一下,脚下一滑,几乎跌倒。
周明远在齐腰深的水中稳住身形,那把沾满了我母亲幻影光斑的手术刀,此刻正冰冷地指向小芸毫无血色的后背。
“要她活命……就交出记忆矩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手中的分光仪,再一次发出了急促到近乎崩溃的警报。
这一次,它分析的不是河水,而是刚刚溅到仪器探头上的一滴、来自小芸身体的血液样本。
屏幕上,两组复杂的基因序列并排排列,相似度标记为——99.9%。
其中一组,赫然标记着:沈慈,三年前实验样本。
小芸的血液……和我母亲的实验样本……几乎完全一致!
我脑中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被这组数据悍然引爆。
我僵在原地,任凭冰冷的河水淹没我的胸口。
巨大的水流声、周明远的嘶吼声、林疏桐的呼喊声,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远去。
我的听觉被一种更深层、更细微的声音所占据。
那是一种低沉的、富有韵律的嗡鸣,不是水流的轰响,也不是电路的嘶鸣。
它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墙壁的内部,来自通风管道的深处。
我忽然明白了。
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的河水,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障眼法。
真正的输送系统,那条吞噬生命的“地下河”,它的轨迹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
它无声无息,藏匿于这座医院的钢铁骨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