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外线灯的幽光像一只无形的手,抚过小芸画本上那些稚嫩而扭曲的线条。
我叫沈墨,一个习惯用数据和证据说话的人,但此刻,这本画册却散发着非理性的寒意。
幽光之下,一抹暗沉的褐色在涂鸦的边缘显现,那不是颜料,是早已干涸的血。
“涂鸦边缘的血迹……是周明远手术刀划出的——”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干涩。
显微镜下,那独特的、由高碳钢刀锋在纸张纤维上留下的微小划痕,就像是他的签名,我绝不会认错。
林疏桐,我的搭档,一个总能从最混乱的表象中看到本质的女人,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血迹上。
她盯着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仿佛在解读一部天书。
突然,她拿起那张薄薄的画纸,沿着几条几乎看不见的压痕,精准地对折,再对折。
“你看。”她将折好的纸立在桌上,像一个怪异的纸雕。
光线穿过折痕,阴影投射在桌面,组成了几个扭曲的汉字。
“折痕组成‘社会价值’的——”她的话音未落,这两个词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中尘封的档案库。
周明远,市立医院最年轻的外科主任,天才医生,也是慈善家。
他曾在一次公开演讲中反复强调这个词——“牺牲个体的微小价值,成就整个社会的巨大价值。”
“市立医院!”我们异口同声。
二十分钟后,我的车像一头暴躁的野兽,尖啸着冲进市立医院的地下车库。
这里空气凝滞,混杂着消毒水、潮湿和尾气的味道,像一个巨大的、正在腐烂的内脏。
我们此行的目标不是周明远的办公室,而是这里的监控系统。
我从一个被他“优化”掉的It部门朋友那里得知,这里的安防系统是他亲自设计的。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制的便携式热力图生成器,连接到一块战术白板上。
这是我的宝贝,能通过分析电缆温度的微小变化,反推出监控探头的实际工作状态。
红色的数据流在白板上汇集,很快,一幅车库的实时热力图呈现出来。
“c区,东南角。”我用记号笔在白板上画出一个巨大的红色区域,“这里的监控信号被设定为每隔十五分钟,就会有三十秒的循环播放延迟,形成一个视觉上的盲区。这个时间表……和老陈的排班完全——”
老陈是c区唯一的夜班保安,一个嗜赌如命的酒鬼。
他的排班表,正好完美错开了每一次“延迟”。
这不是巧合,是设计。
我的话音未落,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从车库深处射来,撕破了我们周围的黑暗!
是小琴。
她是医院的护士,也是我们发展的线人,答应帮我们拿到周明远办公室的门禁卡。
她骑着一辆小巧的电动车,车灯晃动,脸上满是惊恐。
“你们快走!他……他好像发现了!”她焦急地喊着,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带着颤音。
就在她靠近我们的瞬间,林疏桐的目光却越过她,死死盯住了她身后不远处,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急救担架。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纤维显微镜,对准了担架上的一根皮革绑带。
“这上面的压痕角度与张淑兰家的地毯纤维——”
张淑兰,上一位失踪者。
她的名字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周明远在这里转移受害者!
“他就在这里!”我立刻意识到危险,转身冲向墙边的总电闸箱。
我用手术刀粗暴地撬开外壳,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下拉下主开关。
“所有电梯将在三十秒内——”
“你们太慢了。”
一个冰冷、平静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仿佛死神的耳语。
那个我们一直在追寻的男人,周明远,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斯文得像个学者。
但他的手里,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正抵在小琴的咽喉上。
刀锋精准地压在颈动脉的位置,只要他愿意,一秒钟就能结束她的生命。
我的心沉了下去。
车库的备用照明灯“啪”地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身后的景象——那个被林疏桐检查过的担架上,赫然绑着一个女人。
是张淑兰,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
“疏桐!”我低喝一声,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林疏桐的注意力却再次被细节捕获。
她死死盯着张淑兰的衣领,那里有一片微小的、针尖大小的白色结晶。
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无法察觉。
“她衣领的消毒水结晶……”她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刀,“是苯扎溴铵,和周明远办公室样本的成分——完全一致!”
普通的医用消毒水用的是酒精或碘伏,只有周明远的办公室,为了保护那些昂贵的精密仪器,才会使用这种特殊的、易结晶的消毒剂。
他把张淑兰带回过他的办公室!
周明远对我们的发现毫不在意,甚至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
“不愧是市局最出色的搭档。”他说话间,另一只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条形码,轻轻贴在了担架的金属扶手上。
我下意识地用手机放大了那个条形码,App立刻给出了结果。
那不是商品信息,而是一串编码。
“供体编号13号。”我一字一顿地念出来,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她的脑波已被接入——”
接入什么?
我不敢想下去。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凶杀案的范畴。
这是一个……流程。
一个冰冷的、程序化的流程。
周明远似乎很满意我的惊骇。
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抬起自己握着条形码的左手,用右手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瞬间涌出,沿着他的指缝滴落,精准地洒在担架的白色床单上。
那些血滴没有散开,而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形成了一串由点和线组成的数字代码。
“你们永远不懂……”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眼神穿过我们,望向某个虚无的远方,“每一个牺牲者,他们不是死亡,而是升华。他们的‘社会价值’,能救五个,十个,甚至更多的人——”
“她的血氧饱和度……在下降!”林疏桐突然打断了他,她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了担架,两根手指按在了张淑兰的颈动脉上。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焦急。
这句话像一道电光,瞬间击穿了周明远的哲学呓语,将我们拉回到残酷的现实。
张淑兰快死了!
周明远的计划里,没有让我们救人的环节。
“没用的,”他看着我们,像在看两只徒劳的蚂蚁,“解锁的密码,藏在小芸的画里。”
小芸的画!
我脑中轰然一响,那本画册,那些扭曲的线条!
我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术刀——那把撬开电闸的手术刀——冲向担架。
担架的锁扣是特制的,需要密码或者钥匙。
“小芸的画本里藏着‘记忆矩阵’的——”我一边疯狂地用刀尖撬动锁扣的缝隙,一边大喊。
我不知道什么是“记忆矩阵”,但我知道,这一定是周明远整个疯狂计划的核心!
“咔哒”一声,锁扣竟然被我撬开了!
周明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他没想到,我竟然用他最熟悉的方式,破坏了他的“作品”。
但他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秒。
随即,他的瞳孔开始收缩,眼白的部分泛起一种非人的、诡异的蜡黄色。
“来不及了……”他低语着,声音变得沙哑而扭曲,“‘价值转换’已经启动……倒计时——”
他的话音未落,整栋医院大楼,我们脚下的地面,我们头顶的天花板,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
轰——隆——!
那不是普通的震动,像是有一头沉睡在地下的远古巨兽被惊醒。
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灯管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整个地下车库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周明远在震动中狂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小琴尖叫着蹲在地上,林疏桐则死死护住刚刚被解开束缚的张淑兰。
混乱中,我的目光锁定在张淑兰身旁那个悬挂着的输液袋上。
在剧烈的摇晃中,那袋透明的液体像一个钟摆,一下,一下,敲打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不对劲,那液体不对劲。
它比普通的生理盐水要粘稠一些,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种油腻的光泽。
我的手,在天崩地裂般的震动中,稳稳地伸向了随身携带的急救包。
我必须知道,周明远到底往她的血管里注射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