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分光仪的探针如同一根复仇的毒刺,被我狠狠刺入离心机斑驳的外壳。
数据流在微型屏幕上疯狂跳动,最终,两条曲线像两条纠缠的毒蛇,死死地重叠在一起。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就是它,就是这种几乎无法被复制的金属疲劳纹路,与赵宏警徽上那第四道隐秘的磨损痕迹完全吻合。
三年的追寻,三年的噩梦,在这一刻化作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却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这不是普通的物证,这是幽灵,是从三年前那间冰冷的证物室里爬出来的幽灵。
我猛地抬起头,环视着这个巨大、冰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金属巨兽。
“化工厂离心机……”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血锈的味道。
我的母亲,那个被定性为“实验事故”的冤案,现场唯一的疑点,就是一台被迅速处理掉的、据说是从化工厂借来的大型离心机。
我永远记得卷宗里那张模糊的照片,那独特的圆形舱门和底座结构,与眼前的这台一模一样!
赵宏,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站在了深渊里。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将我从回忆的炼狱中拉扯出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转过头,看见她将医用听诊器冰冷的听头紧紧贴在离心机的舱壁上,双眼紧闭,像是在聆听来自地狱的心跳。
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震惊与恍然。
“0.3秒……整整0.3秒的延迟。”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离心机从接收指令到真正开始运转,存在一个0.3秒的延迟!赵宏的通讯记录显示,他在启动离心机的瞬间就发出了第一条信息,以此作为他进入舱室前的‘不在场证明’!但他利用了这个延迟,他是在发出信息后,才真正进入的!”
她的发现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另一把锁。
林疏桐立刻扑向旁边的控制台,双手飞快地调取着舱室的环境记录。
数据流瀑布般刷过,最终定格在一行刺目的红色数字上。
“你看这里!”她颤抖着指向屏幕,“舱内温度……在陈野死亡的那个时间段,这里的环境记录一直在模拟0c!恒定的0c!这就是为什么陈野的尸体死亡时间会那么难以判断,冰点环境极大地延缓了尸僵过程,为赵宏后续的布置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成了一幅完整而狰狞的图画。
伪造的物证,被篡改的时间,被操控的环境……赵宏的计划,如同一张由无数精密齿轮咬合而成的天罗地网,而我们,一直在这张网里兜兜转转。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突然从我们佩戴的战术通讯器里炸响,赵宏的声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冷笑,清晰得令人作呕。
“沈墨,你以为这台离心机,真的只是一个用来杀人的道具吗?”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一直在监听我们!
紧接着,通讯器里传出一阵嘈杂的背景音,伴随着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求救声:“……救命!我被困住了!离心机失控了……”
这声音我无比熟悉,是赵宏。
这是他“失踪”前发出的最后一段录音,也是我们一直以来认为的、他被陈野暗害的铁证!
“很精彩的‘即兴表演’,对不对?”赵宏的冷笑声再次响起,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查到这里,查到这台机器。但这只是我送给你们的开胃菜。你们以为找到了延迟,找到了温度,就赢了吗?”
他顿了顿,声音里的戏谑几乎满溢出来。
“真正的‘不在场证明’,我把它放在了舱室的顶部。”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缓拖入冰冷的深渊。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顺着离心机那冰冷光滑的金属外壁向上望去。
那台巨大的机器还在低沉地嗡鸣着,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顶部隐没在昏暗的灯光和交错的管道阴影里,像一个盘踞着未知恐惧的巢穴。
那里有什么?
是能彻底推翻我们所有结论的铁证,还是……一个为我们准备的、最后的陷阱?
轰——!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那扇通往生路的舱门,此刻已然化作隔绝希望的铁壁。
我下意识地将林疏桐护在身后,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条条淬毒的冰蛇,从四面八方钻入我们的骨髓。
-5c。
显示屏上猩红的数字,像魔鬼的眼睛,无情地宣告着我们的处境。
这不仅仅是一个冰柜,这是一个为“实验体”准备的激活仓。
赵宏,那个潜藏在阴影中的疯子,他并不想简单地杀死我们,他想把我们变成……像陈野一样的东西。
“‘实验体’激活程序……”林疏桐的声音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呼出的白气在我眼前迅速消散,“他把我们也当成了实验品!”
“不,”我死死盯着舱门上那疯狂倒计时的数字——180秒,“我们不是实验品,我们是闯入他剧本的意外。他现在要做的,是强行把我们变成他故事里的一部分。”
我的大脑在缺氧和低温中飞速运转。
离心机轻微的震动开始传来,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很快,它将用无情的向心力把我们撕碎,或者,在那之前,低温会先一步夺走我们的意识。
“钢丝锁!”我低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根特制的、闪着幽光的细长钢丝。
这是我最后的底牌。
我摸索着舱壁的接缝,那是我唯一的突破口。
金属的冰冷触感几乎要将我指尖的皮肤粘掉,但我顾不上这些。
“倒影……对称……”林疏桐在我身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陈野的尸体不是第一现场,因为冷库地面的倒影……那是什么意思?”
离心机的震动加剧了,脚下的金属地板开始缓缓旋转。
我感到一阵眩晕,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才能稳住身形,将钢丝锁的尖端精准地刺入那微米级的缝隙。
“镜像,”我咬着牙,手上猛地发力,钢丝锁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赵宏是个完美主义的偏执狂。他伪造现场,不仅仅是为了误导时间,更是为了重现一个‘仪式’!陈野躺的位置,血迹喷溅的角度,甚至是他尸体上的条形码……所有的一切,在地面的倒影里,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对称的图案!”
“图案?”
“对!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图案!他不是在创造,他是在‘复刻’!他把陈野变成了一件艺术品,摆放在这个他精心设计的展示柜里,等着我们来‘欣赏’。而我们一旦看穿了这层伪装,就触动了陷阱的开关!”
倒计时:120秒。
离心机的转速开始提升,巨大的向心力将我死死地压在舱壁上。
林疏桐惊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我倒来。
我用尽全力稳住她,另一只手上的钢丝锁却因为这股力量,更深地楔入了接缝之中。
成了!
我心中一喜,但更大的危机随之而来。
高速旋转带来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舱内的温度似乎因为空气的流动而降得更快。
我的视野开始出现黑斑,四肢百骸仿佛被灌满了铅。
“他为什么要复刻……他在复刻什么?”林疏桐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所有的迷雾。
那个条形码……我胸口上这个一模一样的烙印……陈野……我……
赵宏不是在复刻某个随机的案件,他是在复刻一个与我,或者说与我们这些“实验体”相关的、最初的“原罪”!
陈野的死,只是这场宏大“戏剧”的开场。
“他不是在复刻‘什么’,”我艰难地转动着手中的钢丝锁,感受着内部锁芯的微小转动,“他是在复刻‘谁’的死亡现场!”
倒计时:60秒。
向心力已经大到让我无法正常呼吸,我的肺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林疏桐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沈墨……”她用最后的力气喊道,“我明白了……那个温差……血迹凝固层的温差变化,不是为了伪造时间……是为了让血液呈现出……特定的形态!就像……就像绘画时控制颜料的干燥速度一样!”
没错!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铂金碎屑污染现场,是为了干扰常规检测,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重金属中毒的错误方向。
温差伪造时间线,是第二层伪装,让我们自以为聪明地揭开了谜底。
而真正的核心,是利用这一切手段,去完美复刻一幅……死亡的画卷。
倒计时:30秒。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但手指却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完成了最后一次转动。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离心机的轰鸣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那是应急手动锁被打开的声音!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外一推。
舱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外界的新鲜空气和截然不同的温度瞬间涌入。
巨大的内外压力差和旋转惯性,让整扇舱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猛地向外弹开!
我拽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林疏桐,从那个死亡的漩涡中翻滚而出,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离心机在我们身后,依旧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疯狂地执行着它那无人观赏的“激活程序”。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火辣辣地疼。
劫后余生的眩晕感过后,我扶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
整个冷库空无一人,赵宏早已消失无踪。
他似乎笃定我们必死无疑,或者说,我们能否逃脱,本就是他“实验”的一部分。
林疏桐也缓了过来,她撑着地面坐起,目光却没有看我,而是死死地盯着我们刚刚逃出的离心机,以及它下方那片被擦拭得光可鉴人的金属地板。
地板上,离心机的倒影,周围散落的工具,以及我们刚刚留下的狼狈痕迹,被顶灯的光线扭曲、拉长,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镜像。
她看了很久,久到让我感到一丝不安。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我敞开的衬衫和我胸口那道狰狞的条形码上。
她的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惊恐和紧张,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窥见了深渊的震撼。
“沈墨……”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入我的心脏。
“……这个倒影,这个光线穿过金属缝隙,在地面上形成的折射和对称图案……”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汇,脸色变得比刚才在离心机里还要苍白。
“我见过这个图案。一模一样。”
“在我重新整理的,关于你母亲坠楼案的现场勘验照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