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在稀薄而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紫外线灯的光束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档案馆深处的黑暗,打在冷库厚重的铁门上。
门上凝结的冰晶瞬间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幽蓝色,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在寂静中无声地注视着我们。
“王保安的巡逻记录显示,冷库温度常年维持在零下十八摄氏度——”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这个数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绝对的死寂,任何生命迹象都会在这种环境下被迅速冻结、封存。
我的大脑却在此刻高速运转,将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信息强行拼接在了一起。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一把拽住身旁专心操作仪器的林疏桐,将她整个人扯进了立柱后方的阴影里。
“但陈野尸检报告里的血迹凝固规律,”我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她耳边嘶吼,“绝对需要在零摄氏度以上的环境中才能形成!”
-18c和0c以上,这是两个完全矛盾的物理条件。
谎言,一个致命的谎言,就像这扇冰冷的铁门一样,横亘在我们面前。
王保安,那个看似憨厚木讷的保安,他在撒谎。
林疏桐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没有挣扎,而是迅速调整了姿态,将手中的便携式质谱仪对准了门缝。
仪器的探针在生锈的金属边缘小心翼翼地滑动,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了一组令人心惊肉跳的数据。
“铁锈中的聚氨酯涂层成分……和碎尸案邮包里的残余纤维,完全一致!”她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但作为法医的专业素养让她强行保持着镇定。
然而,下一秒,这份镇定土崩瓦解。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死死地钉在门缝下方地面上。
那里的水渍,在我的灯光边缘,反射出一道极不自然的、一闪而过的人影轮廓。
“冷库地面倒影——”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到一阵电流特有的“滋滋”声,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贴了上来。
是王保安!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们身后,手中的高压电击器已经死死地抵住了林疏桐的后背。
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但身体的反应超越了恐惧。
就在王保安即将按下开关的刹那,我手腕一抖,将那根一直攥在掌心、从陈野遗物中找到的钢丝锁猛地甩了出去。
钢丝精准地缠住了王保安持着电击器的手腕,我顺势向前一个跨步,身体贴近,另一只手反向扣住了他握着电击器的手掌,用他的指关节死死卡住了那个致命的开关。
电击器在他手中剧烈地震动,却无法释放出电流。
王保安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凶狠,但他腰间挂着的另一个备用电击器的轮廓,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我的记忆。
“你腰间电击器的击发角度,和我母亲当年案发现场遗留的凶器痕迹,完全一致。”我的声音冷得像从冰库里飘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多年的追寻,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那个模糊的凶手轮廓,在这一刻,与眼前的王保安轰然重合。
他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的余光瞥见了我们脚下。
那扇紧闭的冷库门缝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向外渗透。
不是水渍,而是某种更粘稠、更暗沉的液体。
是血。
暗红色的液体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像一条濒死的蛇。
我死死盯着那片正在扩大的血迹,一个更恐怖的细节攫住了我的心脏——它的喷溅方向,那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珠痕迹,全部指向冷库内部!
这不是从里面流出来的,更像是……被从里面硬生生“吸”进去时,在门缝处留下的残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又被王保安那绝望的吼声彻底震碎。
“你们不该动冷藏柜!”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一种预知了灾难降临的恐惧。
然而,我的目光早已被那扇缓缓开启的冰柜门牢牢吸住。
那不是一个塞满货物的商用冰柜,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衣橱。
陈野的警服,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像一个沉默的士兵般笔直地悬挂在里面。
寒气缭绕,让它看起来像一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圣物。
而那枚别在胸前的警徽,在冷库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与赵宏那枚一模一样的,冰冷又刺眼的光。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拧成了一股绳,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赵宏警徽上的磨损,陈野镜像投影的血迹,血迹里的润滑油,润滑油和警徽磨损痕迹相同的分子链……
“‘不在场证明’……”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铁锈,“这才是真正的‘不在场证明’——他用冷库伪造了双重现场!”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逻辑链在我脑中成型:陈野在这里,用某种方式获取了赵宏的警服和警徽,甚至复制了上面的磨损。
他在冷库里,用那台我们还没找到的离心机处理了带血的证物,然后,他穿着这身警服离开,制造出一个完美的、属于“警探赵宏”的在场假象。
而真正的赵宏,恐怕早已……
我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尖锐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冷库的死寂!
那声音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我们脚下,从墙壁深处传来,像是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在嘶吼嘶吼。
那声音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我们脚下,从墙壁深处传来,像是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在嘶吼。
“退后!”林疏桐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猛地向后拉。
我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视线却依然死死地盯着前方。
我看到了一幕足以颠覆所有物理常识的景象——我们面前那面挂满冰霜的墙壁,那面刚刚浮现出陈野镜像投影的冰墙,它表面的倒影……在动!
不是我们在动,是倒影本身在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平移!
“咔……轰隆隆……”
沉重的机括转动声响起,整面墙壁,那面我们以为是冷库尽头的实体墙,竟然缓缓地向内旋转、打开!
它像一个巨大舞台的幕布,缓慢而无情地拉开,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冰墙之后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秘密空间。
寒气和一股机油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空间的中央,一台巨大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离心机,如同一个钢铁心脏般,正低沉地嗡鸣着。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普通的医用离心机。
它的体积、它的精密构造,都远超常规。
而更让我浑身血液都凝固的,是它那紧闭的舱门锁扣上,几点微弱却清晰的闪光。
林疏桐的呼吸也停滞了,她举起手中的便携式勘测灯,光束精准地打了过去。
“铂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锁扣上有铂金碎屑……和我数据库里,当年那起误判案物证箱的锁扣材质、磨损痕迹……完全吻合!”
一瞬间,我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我母亲的案子,那起被强行定论的误判案,赵宏的失踪,陈野的布局……它们的核心,它们的交汇点,就是眼前这台仍在嗡鸣的机器!
它不仅是处理血迹的工具,它还是一个开关,一个连接着过去和现在的、制造冤案和毁灭证据的邪恶枢纽!
陈野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了这个旋转的“坟墓”里。
“他……他把这里的一切都设定了程序!”王保安彻底崩溃了,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喊道,“一旦冰柜被异常打开,警报就会响,离心机会启动我们……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自毁程序!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警报声越来越密集,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我能听到外面已经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但他们来不及了!
如果让它完成自毁,那被封存在里面的真相——关于我母亲的,关于所有被他玩弄于股掌的命运的真相,将永远被销毁,被烧成一堆无用的数据和灰烬!
不!我绝不允许!
我猛地挣脱林疏桐的手,目光扫过她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手掌。
那里,静静地躺着她刚刚用来分析血迹的便携式分光仪。
那仪器有着坚固的金属外壳和一根尖锐的探针。
一个念头,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神。
时间不多了。
常规的手段已经没用。
我不能等,不能再遵守任何规则。
我需要一个钥匙,一把能撬开这个钢铁心脏、中止它自我毁灭的钥匙。
或者,如果找不到钥匙,那就亲手毁了它的“大脑”!
林疏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惊恐地喊道:“沈墨,不要!”
但她的声音已经被离心机愈发响亮的轰鸣和尖锐的警报彻底淹没。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台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如同恶魔心脏般跳动着的机器。
我眼中燃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
在林疏桐和王保安惊骇的注视下,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分光仪,紧紧攥住,那冰冷的金属质感,反而让我狂跳的心找到了一个支点。
就是它了。
我深吸一口混杂着冰霜与机油的空气,迈开脚步,朝着那台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离心机,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