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日过去,一场更大的雪覆盖了整座城池,屋檐下的冰棱结得有手臂长,折射着冷冽的光。
冰天雪地的暮色里,夕阳的光晕透过驿站的窗棂,折射在庭院的冰地上,泛着异常柔和的金红。
刘楚玉裹紧了身上偷来的粗布棉袄,领口还沾着未抖净的棉絮,将最后一块碎银塞进袖袋时,指尖冻得发僵,几乎捏不住那冰凉的金属。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驿站的后门。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割得皮肤生疼,她却没回头。
脚下的积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暮色里格外清晰,像踩在刀尖上。
她不知道自己这般做到底对不对,或许找到沈曦也未必是生路,可此时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大胆的念头 ——去战场,找沈曦。
那个告诉她 “乱世之中,能靠的只有自己” 的男人。
雪沫子钻进领口,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刘楚玉却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暮色里。
沈曦曾带她见过灾民易子而食的惨状,也曾让她亲眼看着官兵将逃兵的尸首喂狼。
那时她只当是危言耸听,如今孤身走在冰天雪地里,才真正明白他话里的寒意。
北魏境内的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三日,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
沿途的村落早已没了人烟,断壁残垣上挂着冰凌,像一排排獠牙。
偶尔能看见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躺着冻硬的尸体,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冻死的,衣衫单薄地在狂风中翻飞,像一个个破败的稻草人。
十室九空早已不足以形容这片土地的荒凉。
刘楚玉曾在一个破败的山神庙里,看见过十几具相拥而死的村民,他们的脸冻得发紫,眼睛却圆睁着,像是临死前还在渴望着什么。
庙门外的雪地上,散落着一些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上面还留着牙印,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
她裹紧身上的破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冰层碎裂的声音,那下面或许就埋着某个不幸者的尸体。
偶尔遇到的行人,都是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的脸冻得像紫茄子,嘴唇干裂出血,眼里却闪着饿狼般的绿光。
看见刘楚玉时,那些绿光会变得更加凶狠,像是在评估她身上有多少肉能吃。
有一次,她在一个结冰的河面上,看见三个乞丐正围着一具刚冻僵的尸体。
他们手里拿着石块,费力地砸着尸体身上的冰,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野兽在进食前的低吼。
刘楚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很远,直到听不见身后的声响,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胃里翻江倒海,刚才那一幕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 。
在这冰天雪地的北魏,人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会吃人的野兽。
她想起沈曦曾告诉她,乱世之中,最可怕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人心。
那时她还不信,如今才明白,当生存都成了问题时,人性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她用身上仅有的一支金簪,在一个快要饿死的马夫手里换了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
那马夫接过金簪时,眼里的绿光几乎要将她吞噬,若不是她跑得快,恐怕早已成了他的盘中餐。
老马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每一步都深陷在积雪中。
刘楚玉伏在马背上,感受着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找到沈曦。
可这冰天雪地的北魏,活下去,又谈何容易。
整整两日两夜,她几乎没合眼,饿了就啃口干硬的麦饼,渴了就抓把雪塞进嘴里。
老马在寒风中喘着粗气,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蹄子上的冻疮裂开,在雪地上留下点点血迹。
第三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冰原上时,老马终于支撑不住,前腿一软,重重栽倒在雪地里,再也没能站起来。
刘楚玉从马背上摔下来,膝盖磕在冰石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她看着老马僵硬的尸体,心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
在这乱世里,人的性命都如此廉价,更何况是一匹马。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继续走。
寒风仍旧凛冽,她的靴子早已磨破,脚趾冻得失去知觉,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
与此同时,肥城外的军营里,沈曦正站在帅帐前,看着手下的将士们欢呼雀跃。
“将军,慕容将军说了,破城之功,您得占七成!” 副将刘辉递过来一碗酒,脸上满是兴奋,“这无盐一破,咱们可算有个安稳地方过冬了!”
沈曦接过酒碗,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他瞥了眼不远处正在收拾战利品的官兵,淡淡道:“放他们半日假,让弟兄们好好歇歇。”
“得令!” 副将刘辉高声应道,转身去传达命令。
军营里霎时热闹起来,士兵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赌钱,有的喝酒,还有的拿着抢来的绸缎比划着,笑声在寒风中传得很远。
章王、刘虎和另外两个小兵凑在火堆旁,正商量着去找个地方 ‘放松,放松’。
“听说城里有几个妓女没跑掉,要不要……” 刘虎搓着手,眼里闪着猥琐的光。
章王啐了口唾沫:“那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城外转转,说不定能捡着漏。”
几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朝着城外走去。
寒风卷着雪沫子,吹得人睁不开眼。
刘楚玉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正低头在雪地里寻找能吃的草根,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她心里一紧,猛地回头,只见四个穿着魏军铠甲的官兵正朝着她走来,眼神像钩子一样,死死地盯着她。
“哟,这冰天雪地里,竟藏着这么个美人儿。” 章王搓着手,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脸颊上流连,“看这模样,不像咱们这儿的村姑啊!”
刘楚玉握紧了袖中的短刀,脚步缓缓后退。
她知道,麻烦来了。
“姑娘一个人?” 刘虎上前一步,语气里的不怀好意毫不掩饰,“这荒郊野岭的,多危险啊,不如跟我们回军营,哥哥们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滚开。”
“嘿,还挺烈。” 章王笑了起来,朝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兄弟们,别跟她废话了,带回去好好‘放松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