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老医师离开时那句 “抓得越紧越容易碎” 敲醒了何辑,又或是刘楚玉蜷缩的身影刺痛他的心,接下来时间,他竟真的没再为难她。
天刚亮,驿站的伙计便会端着食盒站在门外,由何辑亲自接过,再轻手轻脚地放进内室的圆桌。
食盒里的饭菜每日不重样,有她从前爱吃的水晶虾饺,也有润肺的雪梨羹,甚至连碗筷都选了她惯用的玉质款。
他从不多言,放下食盒便转身退到外间,月白色的袍角扫过门槛时,总会顿上一顿,像是在等什么,却终究没再迈进内室半步。
第二日清晨,他竟带了个梳双丫髻的小侍女过来。
那姑娘怯生生地捧着药膏,站在屏风外不敢进去,只听见何辑的声音压得极低:“轻点涂,她怕疼。”
刘楚玉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间的动静,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药膏涂在肩背的青紫处时,带着微凉的触感,小侍女的动作确实轻柔,可每一寸肌肤的战栗都在提醒她,这温柔是建立在何等屈辱的前提之上。
“姑娘,您忍忍,涂完这药,淤青就消得快了。” 小侍女轻声细语,像是怕惊扰了她。
刘楚玉闭着眼没应声,耳边却清晰地听见外间书页翻动的轻响。何辑竟就坐在屏风外,隔着一道布帘陪着她。
这认知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他以为这样就能弥补?
以为几句 “怕疼” 就能抹去那些被药物控制的夜晚?
她想起自己还是公主时,身边的男宠稍有忤逆便会被拖下去杖毙。那时的她何等骄傲,想要的东西必须攥在手里,得不到的宁可毁得粉碎。
如今她连拒绝他 “好意” 的资格都没有。
“好了姑娘。” 小侍女收拾药膏时,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玉簪,那是何辑前日放在那里的,说是 “配你的发色”。
玉簪落地的脆响惊动了外间,何辑的脚步声立刻靠近,却在屏风前停住,只扬声问:“怎么了?”
“没、没事,不小心碰掉了簪子。” 小侍女慌忙捡起玉簪,手都在抖。
刘楚玉忽地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出去。”
小侍女吓了一跳,求助似的看向屏风外。
何辑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脚步声远去后,厢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刘楚玉听见何辑走到屏风旁,却没进来,只是将那支玉簪轻轻放在屏风上,指尖划过布面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今日天气好,要不要…… 出去晒晒太阳?” 他声音带着试探,甚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个讨好心上人却不得其法的少年。
刘楚玉坐起身,锦被滑落至腰间,露出的肩背虽已涂了药膏,却依旧能看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她抓起枕边的青瓷枕,狠狠砸向屏风:“何辑,你滚!”
瓷枕撞在屏风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布面被砸出个破洞,正好对着何辑惊愕的脸。
他月白色的长袍上溅了几点瓷屑,却没躲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恨意。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她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丝凌乱地披在肩头,“你给的饭,我咽不下;你找的人,我嫌脏;你待在这,我就觉得恶心!”
她一步步逼近屏风,破洞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我刘楚玉就算死,也不会领你的情!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不肯安分?因为你用那些龌龊手段折辱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何辑脸色惨白,指尖攥紧了月白长袍的袖口。
他看着她赤着脚站在地上,脚踝处还有昨夜挣扎时留下的红痕,喉结剧烈滚动,那些辩解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以为退一步就能让她好受些,以为温柔些就能抚平伤痕,却忘了最痛的那道疤,是他亲手用药物划下的。
他用锁链将她捆在身边,又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她妥协,这本身就是对她尊严最残忍的践踏。
刘楚玉看着他眼底的慌乱,倏尔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彻骨的寒凉:“怎么?答不上来了?你能容忍旁人用药物逼你屈服吗?能容忍自己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吗?”
“慧景,即便是从前高高在上的我,也从未用药物逼迫过任何人……”
她抬手抚过自己的脖颈,那里还留着欢好后的痕迹:“我刘楚玉就算有错,就算先负了你,也轮不到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折辱!你毁我名声、囚我自由都罢了,偏要用药物毁我神智,何辑,这才是我最恨的!”
“够了!” 何辑打断她,声音嘶哑,脸色苍白,“我不是故意的…… 那日我只是……”
“只是什么?” 刘楚玉逼近一步,破洞后的目光死死锁着他,“只是没忍住?还是觉得这样最能彰显你的能耐?”
她抓起屏风上的玉簪,狠狠掷在地上:“你以为一支簪子、几顿饭就能抵消?我告诉你,只要我还记得那种浑身发烫、意识模糊的滋味,就永远不会原谅你!”
玉簪碎裂的脆响像重锤,敲在两人心上。
何辑看着地上的碎玉,又看向她眼底那抹因屈辱而燃起的火焰,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以为身体的纠缠能填补裂痕,却不知药物早已在她心上刻下了更深的疤。
刘楚玉转身背对着屏风,赤着的脚跟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发颤:“你若真想弥补,就该知道,我刘楚玉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受这种侮辱。”
屏风外的何辑僵在原地,月白色的长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他攥得发白的指尖。
他看着布面上她单薄的影子,想起初见时她穿着公主朝服的模样,那般骄傲,那般不可侵犯。
是他,亲手将那身骄傲碾碎,还用最卑劣的方式,让她连恨都变得如此狼狈。
她转身扑回床榻,用被子蒙住头,任由泪水汹涌而出。
他终究还是搞砸了。
想要靠近,却把她推得更远。
想要温柔,却成了新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