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下,有条河蜿蜒流淌。河之上,一座石桥横跨两岸。穿过石桥,不远处便是石桥村,此村正因这石桥而得名。然而,这座石桥究竟建于何时,早已被岁月的尘埃所掩埋,无人知晓。
张老爹远远眺望,只见离石桥不远处的河岸边,那头大黑狼正徘徊不定。大黑狼跃跃欲试想要下水,几次将爪子伸进水中,却又迅速缩回,继而顾盼着河中间,呜呜低叫,还不时沿着水流向下游徘徊。
张老爹所站之地颇高,恰好能将河面上的情形尽收眼底。在离河岸约莫三四丈之处,似乎飘着一个物件,因距离过远,难以看清究竟。显然,大黑狼正是冲着那东西而去。
“究竟是何物件,竟能让这在五里外半山腰的黑狼有所感应?”张老爹暗自思忖。忽然间,大黑狼悠悠转过头来,那碧幽幽的眼睛朝这边望了望。张老爹赶忙俯下身子,隐匿于枯草丛中,浑身汗毛瞬间竖起,整颗心也忐忑不安起来,嘴里小声嘀咕:“千万莫要被那家伙瞧见!千万莫要!”
片刻过后,张老爹透过枯草缝隙,望见黑狼远远向下游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朝河边奔去。
常理而言,时值严冬,河里的水早该结冰。可奇的是,今日这河竟无冰,全是水,且水流湍急,灵动异常。
一股浪头汹涌地冲托着一只两尺有余的小竹筏从上游而来。小竹筏在浪头冲托下,时缓时急、时高时低,仿佛随时都可能侧翻,却又每每有惊无险,似被一种神秘力量守护。竹筏下方,依稀可见一群鱼儿翻腾,簇拥一处,不离不弃。
摇摇晃晃间,浪头猛然一高,小竹筏在不远处卡在了河岸边,不再随波逐流。
张老爹匆忙奔至,眼前的情景令他瞬间目瞪口呆。一个浑身光溜溜的男婴正躺在竹筏内,身上裹着的衣物显然已被他调皮地踢开,可他依然睡得香甜。
这小男婴模样甚是可爱,圆圆的脸蛋,大大的耳朵,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晶莹剔透、刻满花纹的鹅卵形玉石,玉石上雕刻着一个篆体的“玄”字。
张老爹四下张望,确信黑狼已不见踪影,这才俯下身子将小竹筏拖到岸上。望着那胖嘟嘟的男婴,张老爹情不自禁地抱了起来。此时他惊奇地发现,如此寒冷的天,男婴身上却异常温暖,难怪他能睡得这般酣甜。
男婴身下是一件青色的道袍,道袍之上有几处隐隐的血迹,血迹看上去是新的。两册泛黄的古书静静地躺在一旁,严格说来不是两册书,而是一册半,只因有一册书残缺不全,后面不知少了多少页。
今日奇怪之事一件接着一件,张老爹懒得去细想,生性纯良的他心中唯有一念,那便是必须救走这个男婴。
张老爹怕男婴受冻,赶紧将道袍扯起,紧紧裹在他身上。虽说张老爹大字不识几个,但也能感觉到这两册古书非同寻常,于是将书顺便揣进怀中。
可就在此刻,一张画着红色图形的黄色纸符从竹筏里带出,瞬间更为离奇的事情发生了。竹筏下面的鱼儿四散游走,潜入水底,原本灵动的河水渐渐开始凝结,眨眼之间,整条河都结了冰,宛如活泼玩耍的小孩子忽然睡去一般。
张老爹活了大半辈子,传奇故事听过不少,什么黄大仙上身、夜遇鬼打墙、旧屋子闹鬼、狐仙报恩、蛇妖报仇等等,稀奇古怪之事可谓繁多。可他今日亲身所遇之怪事,简直怪到极致,从遭遇那黑狼,到黑狼离去,从捡到男婴,再到河水冰封,这一切恍若梦幻。
他望着怀中被道袍包裹着、睡得正香的小男婴,满心疑惑,然后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疼!显然,这绝非梦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当张老爹为今日之事惊愕发呆、慨叹连连之时,不知何时,那头可恶的大黑狼竟如幽灵般悄然闪现在他面前,相距不过三丈,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怀中的男婴。
周遭寒风呼啸,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畜生!你到底想干啥?还不快滚开!”张老爹猛地一惊,赶忙护紧怀中男婴,怒声呵斥黑狼,并缓缓从腰间抽出柴刀,横挡于胸前。
他万万没想到,这黑狼竟会利用自己将男婴从河中捞起。
黑狼仿佛能听懂人话,微微摇头,毛茸茸的脸上露出邪恶狞笑,鲜红舌头在锋利牙齿边舔了舔,血盆大口里贪婪的涎液不住外流。毫无征兆之下,它如闪电般向张老爹扑来。
张老爹反应也算迅速,连忙后退闪身,同时用力将柴刀甩出。柴刀沉重,张老爹这一甩更是用足力气。若在往常,定能击中目标,可今日他怀中偏偏抱着男婴,面对的又是比一般恶狼更为凶猛的大黑狼,结果自是难以预料。
黑狼腾空扑来之际,竟能将凌空旋转的柴刀稳稳叼在嘴里。随着它身体落地,脑袋猛然一甩,柴刀已飞向一丈之外,没入枯草丛中。
毕竟是猛兽,黑狼前爪在地上一抓,又是一扑。这一扑,张老爹未能完全躲开,怀抱中男婴身上的道袍被黑狼利爪撕开,男婴胖胖的胳膊也被抓出三道深深的血印子。
男婴终于哭出声来,响亮的哭声仿佛激发了黑狼的某种欲望,黑狼再次猛扑过来。
张老爹心知这次难以躲避,心想大不了一死,于是他眼睛一闭,双手举过头顶,欲将男婴丢向旁边的枯草丛中,然后与黑狼拼命。
他大声疾呼:“孩子,对不起!爷爷没本事救你,那就和这个畜生拼了吧!”
此刻,张老爹的胸腹完全暴露在大黑狼的利爪之下。
就在这危急时刻,奇怪之事再度出现!
也许是刚才被黑狼抓伤的胳膊引发了身体紧张的反应,也许是由于长时间睡眠初醒后的本能反应,也许是恐惧后身体失去了自控能力的反应,也许是遭遇危险时先天异能的激发,婴儿身上被黑狼撕破道袍的地方正好露出了他的小鸡,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股细流迎着黑狼猛然滋去……
这个胖乎乎的男婴居然尿了!他不仅尿了,而且尿得快、尿得多、尿得远!
张老爹本就将他举过了头顶,举得高,尿得自然更远!
在黑狼猛扑而来的瞬间,那股尿竟如洪流般猛烈地滋向了黑狼的大脑袋,精准无误且恰到好处地命中了黑狼那凶光毕露的左眼。
有人言,童子尿可治病,亦有人说,童子尿能辟邪。当这童子尿冲到黑狼头上的那一刹那,黑狼仿若被闪电狠狠劈中,从半空中直直跌落下来,于地上痛苦挣扎着,发出一阵嗷嗷的狂嚎之声。黑狼竟被男婴的尿给击倒,莫非这黑狼便是那妖邪?
随着童子尿的飞溅,大黑狼脑袋上发出滋滋声响,冒着丝丝黑烟,同时散发出一阵焦臭气味,犹如毛皮掉进了熊熊火盆。
黑狼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挣扎了片刻,冷不丁窜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附近的树林之中,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这是咋了?”张老爹睁开眼睛,满心困惑,他发现黑狼早已不见踪迹,地上只留下一颗烧焦了的眼珠子。
男婴的哭声令惊魂未定的张老爹猛然回神,黑狼消失了,已然安全!
张老爹连忙将男婴抱进怀里,望了望地面上已然结冰的童子尿,苦笑道:“小家伙,到底是爷爷救了你,还是你救了爷爷?”
说话间,男婴哭得愈发厉害,小胳膊不停晃动着,伤口上还沁着血。张老爹皱眉道:“哎呀!你看爷爷这大老粗,都忘记你还受着伤!来来来,不哭了,爷爷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男婴仿佛极懂事一般,眨了眨泪汪汪的眼睛,不再哭泣。
张老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些灰色的粉末,涂抹在男婴的伤口上,撕下一绺道袍,将伤口包扎妥当,最后把男婴紧紧地裹在旧棉袄里面。
此时,男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嘴里咿咿呀呀地对着张老爹,似有所语。
他哪里知晓方才是何等凶险,更想不到自己一泡尿就击退了一头凶狠的狼妖。
张老爹疼爱的抱紧男婴,找到柴刀别在腰间,冲着他喃喃说道:“也不知你是哪家的孩子,既然你是被河水冲来的灵婴,又恰好被爷爷捡到,那就说明我们爷俩有缘,那以后就跟着爷爷过吧!爷爷姓张,是老张,那你就是小张,给你取个名字叫张冲灵吧!”
张老爹忽然间快乐得像个孩子,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烦恼,自语道:“我又多了一个孙子,大牛也多了一个兄弟……”
这里离石桥村已不远,为免张冲灵冻着饿着,张老爹抱着他一路小跑着向石桥村奔去。夜色中,只留下一个满头苍发、步履蹒跚的身影。
在不远处的树丛中,黑狼正匍匐在那里,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远去的张老爹,恨不能将他撕成碎片,而它的另一只眼睛已没了眼珠子,眼窝里正流淌着乌黑、粘稠的血……
夜晚,石桥村!张老爹家中,如豆般的油灯静静燃烧着。
“爷爷、爷爷,张冲灵哭了,看样子好像是饿了,我给他拿个馍馍吧?”
张老爹的孙子张大牛,一直守在胖乎乎的婴儿张冲灵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刚孵化出蛋的小鸡,直到张冲灵伸了个懒腰后突然哭了,他才慌忙叫嚷起来。
张老爹匆忙奔过来,抚摸着张冲灵的额头,对着张大牛骂道:“臭小子,这么小的婴儿连个牙齿都没有,能吃下馍馍吗?快去,把锅台上温好的羊奶给端过来。”
大牛小心翼翼地端来羊奶,张冲灵喝了整整一碗,才又安静睡下。
“爷爷,你说张冲灵是从河里捞上来的,那我又是从哪里来的?该不是也从河里捞的吧?”大牛躺在张老爹怀里,眨巴着眼睛,满是疑惑地问道。
张老爹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嘿嘿笑道:“傻孩子,你以为是捞鱼啊,哪有那么多的孩子让你捞?你是……”
提及大牛的身世,张老爹不免悲从心起,他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老爹着实不想提起这令人心酸的往事,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乖孙子,其实你也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和张冲灵一模一样的。听话,咱以后不问这个了,否则让龙王听见那就要坏事啦,龙王会来找我把你们要回去的!”
大牛害怕地点了点头,将脑袋埋进了爷爷厚厚的棉袄中。
平日里,大人们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时,就会说“你是发大水的时候从河里面捞上来的,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再丢回河里去”。一般这样说还是很管用的,小孩子立即就会听大人的话了,有些胆小的孩子可能会被吓哭。
此时,张老爹怜爱地望着张大牛,那张堆满皱纹的脸上不禁滑下几滴泪水,他忽然间将大牛抱得更紧了。再看他的脸上,不知何时,那沟壑一般的皱纹似乎又增添了几分。
三年多了,爷孙俩便是如此过来的,相依为命地生活着,虽不孤独,却胜似孤独!
张老爹又回头望了望躺在旁边的张冲灵,看着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他那充满皱纹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慈祥的笑容,渐渐地,他带着笑容进入了梦乡。
夜,静谧的夜。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夹杂在呼啸的夜风中又传向了远方。
张老爹家里贫寒,几间破瓦房勉强能够住人。一到夜里,寒风总是肆无忌惮地从窗口的细缝里簌簌钻进来,呼啸着,仿佛要将家里仅存的一丝暖意也给带走。
张老爹和张大牛躺在炕上,张冲灵躺在竹篮里,竹篮也放在炕上。
炕是刚烧的,还算暖和,爷孙三人睡得沉沉的,不时有鼾声响起。
严冬腊月,天地间一片肃杀,寒风如刀,肆意切割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此时,热炕头便成了人们最为钟爱的所在,原因无他,只因那暖烘烘的温度能驱散周身的寒意。
有些人在这热炕上睡觉、吃饭,还有纳鞋底、聊天的,一屁股坐上去,只觉下面热得发烫,稍不留意,甚至能烫到屁股。
张老爹担心孩子们怕黑,晚上睡觉时也极为奢侈地点着油灯。
夜半时分,原本静静燃烧的油灯火苗轻微地晃了一晃。只见一股怪异的烟,从窗口那窄窄的缝隙里,飘飘渺渺地钻了进来,灰蒙蒙的,透着一股子邪气。
这股烟来得甚是蹊跷,它悬浮于空中,时而如疾风般急行,时而又静止不动。才见它在空中翻腾了一阵,忽又绕着油灯转了一圈,继而缓缓地朝着熟睡的张冲灵飘去。
就在怪烟快要接近张冲灵的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张冲灵脖子上的玄玉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紧接着一道亮丽的光芒一闪即逝,从玄玉中飞出一道金色的符文,直冲怪烟飞去,瞬间那怪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结束得更是迅疾。刹那间,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连夜风也停止了呼啸,仿佛这世间的喧嚣都被这神秘的力量所震慑。
次日清晨,张老爹推开屋门,踏入院子。只见满地银霜,在清冷的晨光中闪烁着微光。他发现一头硕大的黄鼠狼僵硬地躺在窗户下面,脑袋向院外趴着,仿佛已死去多时,也不知究竟是如何丧命。
在这乡村之中,山野之间,黄鼠狼、狸猫、刺猬、野狼、山鸡等动物本就常见。对于这只黄鼠狼,张老爹并未太过在意,剥掉有用的皮毛后,便随手将其尸体掩埋。
转眼已是半月有余,张老爹深山遭遇黑狼大难不死,又白捡了一个大胖小子张冲灵的事情,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四里八乡。那些喜欢听故事、瞎胡聊的邻居们纷纷赶来凑热闹。有些邻居甚至盼望着张老爹能将孩子送给他们。
邻居李二姑便是其中最为积极的一个,她家里好几个女娃,最近新添的一个仍是女娃,就是没有小子。故而见到张冲灵后,她如获至宝,抱起来便死不撒手,甚至有几次抱着他就往回跑,幸好被张大牛死死抱住她的大腿,这才没得逞。
李二姑总是嬉皮笑脸地说道:“老张啊,把你这个小子送给我得了,你都一把年纪了,小心累着喽!你家不是有大牛吗?一个孙子还不够吗?”
张老爹白了她一眼,道:“李二姑,你家二儿子媳妇不是又怀上了吗?你可别打我孙子的算盘,这个孩子和我亲孙子一个样,亲着哩!”说着,他一把将张冲灵从李二姑怀里抢了回来。
李二姑皱眉道:“我就怕再是个丫头!这样下去,我们家迟早会变成女儿国的!”
见张老爹护孙心切,她继续说道:“好了好了!看你那样子,不就一个孙子吗?不和你抢了还不行?大不了我天天来看看他、抱抱他,这不和我孙子一样么!”
张老爹嘿嘿一笑,然后又瞪大眼睛道:“我是认真的,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张冲灵可是我的宝贝,要不是他,我这条老命说不定已经没了。”说完他撇了撇嘴。
李二姑笑道:“那我抱抱还不行吗?都说他有灵气,那就让我沾沾灵气,说不定有这灵气,还能让我二媳妇也给生个男孩子哩!”
“我也希望你家能够生个娃子,要不你天天惦记着我们家张冲灵,哈哈!”说着张老爹大笑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张冲灵给递了过去。
“小心、小心!别掉地上了,别冻着了……”
“来来来,让奶奶抱抱。你看你看,还撅着小嘴,嘟嘟……”
李二姑抱着张冲灵,喜欢得不得了。她忽然眼睛一亮,说道:“老张,要不这样,我那媳妇如果再生个女娃,就给你家这小子做媳妇,你看如何?”
“这个倒是好主意,我认为没问题。”张老爹满心欢喜地答道,这孙媳妇可不用愁了。
可他看着李二姑比他还欢喜,仔细一想,皱眉道:“这不对呀!你家媳妇到时候生个小子你就多了一个孙子;生个闺女,你不仅多了一个孙女,还多了一个孙女婿。这说来说去,我孙子张冲灵还是被你给赚走了!”张老爹顿感上当。
是时,李二姑早已笑得嘴都合不拢。
张老爹为人良善,憨厚老实,自从有了那深山遭遇黑狼脱险,又捡到灵婴张冲灵的传奇故事之后,隔三岔五便有邻居前来串门。有的是为倾听他遭遇黑狼的惊险情节,有的则是想瞧瞧这神奇的男婴。自然,好心的邻居们也会带来诸多吃用之物。
张冲灵来家未久,家中的两头山羊竟产下一窝小羊。除了用羊羔换些家用,张老爹还买来几只鸡饲养。生活相较以往,着实舒适了许多。随着两个小孙子渐长成小伙子,张老爹也上了年纪,上山砍柴的次数日益减少。
不知何时起,一对喜鹊在门口的大槐树上筑起了巢。冬去春来,寒暑交替,时光匆匆,转眼间,两只喜鹊已抱了十几窝小喜鹊,而张冲灵也差不多十四五岁了。
在他十二岁那年,有一件极为诡异且有趣之事发生。
一日,天色渐暗,如往常一般放羊归家。当张冲灵行至石桥时,桥上蓦地冒出一个骷髅头,直把他吓得心头一颤。
紧接着,更为诡异之事降临。那骷髅头竟开口说话,声音阴阳怪气:“小伙子,你看我像不像个人呢?”
此刻天色本就已晚,这骷髅头已然足够吓人,更何况还是个会说话的,那声音阴森诡异,换作一般孩子,恐怕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可张冲灵绝非寻常孩子,他定睛一瞧,原是一只浑身黄毛的黄鼠狼,那骷髅头正套在它脑袋之上。
黄鼠狼聪慧机敏,颇具灵性,常被人称作“黄大仙”。修炼数十或数百年的黄鼠狼,往往会遭遇瓶颈期。为助力修行,突破境界,它们时而会穿上人的衣物,或套上死人头颅,寻觅时机向人类讨上一句吉祥话。它们会问路人“你看我像不像个人呢”,倘若路人答“像”,它们的修行便能更上一层楼;若说“不像”,之前修炼的道行便会尽废,若要继续,唯有从头再来。足见修仙之路,艰难万分,堪比登天。
今日这黄大仙运气不佳,也是自己冒失,冷不丁地现身,着实将张冲灵狠狠吓了一跳。待张冲灵回过神来,已是怒从心头起,恼怒喝道:“像什么像?我看你像个大头鬼!”
黄大仙听闻自己像个大头鬼,反正不像个人,气得火冒三丈,摘下那骷髅头狠狠丢进河里,怪声叫嚷:“真晦气,亏了我几十年的道行!”言罢,匆忙窜入树丛之中。
十余年来,这般光怪离奇之事,在张冲灵身上屡屡发生,于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他自小异于常人,十二三岁时,身体便已与二十余岁的成年人无异。他力气超大,双手能举起数百斤重的巨石;他奔跑起来风驰电掣,能一口气追上成年的兔子。这般神奇之处,就连一向身强体壮的张大牛都惊掉了下巴。乡邻们皆认为他并非凡人,八成是某位神仙降世。
有那么一段时间,乡邻们总有丢猪之事发生。
猪丢之时,神不知鬼不觉,有人瞧见是被一头狼给背到山里去了。
一天傍晚,乡邻们远远便望见一人背着一头浑身乌黑的巨狼朝村里走来,其前方还赶着三头屁股一扭一扭的大肥猪,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冲灵。
张冲灵丢下巨狼,甩了甩胳膊,笑吟吟说道:“我循着狼的踪迹入了山,找到了狼窝,未曾想,打死了一头狼,见还有三头猪活着,就赶了回来。”
有位乡邻忽然指着地上的巨狼,惊声高呼:“大家快看快看,这头狼居然是个独眼龙。你瞧它那个黑眼窝,仿佛没有眼珠子!”
刹那间,乡邻们议论纷纷,现场一片嘈杂……
丢猪的邻居见自家的猪还活着,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纷纷提着东西来感谢张老爹。从此,乡邻们愈发觉得这张老爹家的张冲灵非同寻常。
张老爹看着大牛长大成人,又瞧着张冲灵长成了大小伙子,终在一个雷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含笑而去,撒手人寰,丢下了这弟兄俩相依为命……
此时,天上那洁白的云朵正悠悠缓缓地向西边飘去,这一细微的变化打断了张冲灵的回忆。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眼角悄然滑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忍不住在心底暗想:不知道爷爷在那边过得如何?
忽然间,一阵“吱吱”的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举头望去,只见一只身长尺许、浑身金黄的小猴子蹦跳着过来……
其实,这只小猴子的主人正是张冲灵人生中另一段神奇经历开始的引路人,这个人被称作“百里追风”,原本乃是一位道士……
秦州府,酒鼎香酒楼,此刻灯火辉煌。
一个极为考究的包间内,一桌精致的酒席摆放其中,酒桌旁围坐着七八个官府打扮之人。
酒桌主位上,坐着一位面白微须、身材微胖、眉眼间始终透着一股睿智的中年男人,他忽地起身,朗声道:“来,秦捕头,这杯酒是本府特意敬你的。缘由甚是简单,只因若无你,便无这一方百姓的安宁!”
说话之人正是秦州知府安启福安大人,此刻他双手端着满满的一杯酒。
被称作“秦捕头”之人,约摸五十岁上下年纪,身材魁梧,卧蚕眉,高鼻梁,下颌留有长须,乍一看倒有六七分关二爷的模样,只是比关二爷瞧着更显慈祥几分。
秦捕头匆忙站起,回应道:“大人,保民平安乃我秦离尘身为捕头应尽之责,又怎敢贪功?即便有功,也是您治理有方,应当是我们敬您才是!”
秦捕头究竟何许人也?他正是闻名四方的秦州府捕头秦离尘。
可安大人并未放下酒杯,而是迎了上来,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了解本府的,平日我可不喝酒,但今日为你破例一回,所以这酒你定要喝,如若不喝,那你休想离开秦州府半步!”
“可是,大人……”
秦离尘还欲推辞,却被旁边一个身着皂衣、剑眉星目的汉子拦住,这位汉子正是秦离尘的下属,捕快程金虎。
程金虎哈哈一笑道:“秦捕头,平日里您待我们就如同亲兄弟一般,即便遭遇再大的艰难险阻,也能领着兄弟们完成任务,为安大人解了忧,为百姓谋了福,这些自不必多言。可是,今日安大人特地设宴为您饯行,亲自举杯相敬,您可莫要推辞了,况且这也不像您的脾气呀,您捉拿犯人之时,那可是雷厉风行!”
程金虎说着便和众人一同举起了酒杯,秦离尘不好再推却,便与众人一饮而尽。
秦离尘在家排行老三,原名叫秦三,十余岁时,家乡遭遇洪灾,紧接着又是瘟疫肆虐,父母兄弟不幸皆亡,仅剩下他四处流浪为生。
他居无定所,漂泊四海,当流浪至白云山一带时,偶然遇见一位道家高人,于是便拜道人为师,上山修道,道号离尘子。
一转眼,过了十余年,秦三习得一身道法,亦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一日,师父云游四方归来,便劝他下山去修行历练,并告诫他:“只有入凡尘而不染,出红尘而无恋,方能修得真道。”
临行前,师父为他卜了一卦,依据卦象所示,嘱咐他道:“而立之年,命安为吏,除暴安良,为道筑基;半百之年,勿恋尘埃,茫茫红尘,莫再徘徊;水上石处,遇灵施才,入得道门,天地始开。”
秦三听得似懂非懂,欲问个明白,但是师父只说了句“若得天地一冲灵,方可再复白云山”便不再理会他了。
这位道家高人正是玉凤真人,白云山道观的主人。
秦三下山后,依据自己的道号,改名为秦离尘,从此济危扶贫,行侠仗义,浪迹江湖。
一晃又是两年,一日,秦离尘行至华郑县,看到街边张贴了告示,说近几年乌龙山来了一伙凶悍的山匪,并建起了山寨,叫做乌龙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