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中原大地上有个村子,名叫“安乐村”。这村子背靠青山,面朝绿水,几百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倒也安稳富足。村里有句老话:“安乐村,米粮川,家家户户有余年。”说的就是这地方的富庶。
可好景不长,有一年,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村里突然闹起了鼠灾。
起初,只是谁家夜里偶尔听到几声“窸窸窣窣”的动静,或是清晨发现灶台上少了半块饼。大家没太在意,只当是寻常的耗子作祟,下几个夹子,养几只猫,也就过去了。
但渐渐地,事情变得不对劲了。老鼠越来越多,大到什么程度呢?白天大摇大摆地在村道上跑,跟村里的狗抢食。到了晚上,那更是它们的天下。屋顶上、墙根下、床底下,到处都是它们跑来跑去的声音,那声音汇成一股,像是无数根细针在扎你的耳朵,搅得人心烦意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村里最富的李大户,他家粮仓最多,遭的殃也最重。一天夜里,他提着灯笼去查仓,刚一推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退三步。只见成百上千只老鼠,黑压压的一片,像潮水一样在谷堆上涌动。那“窸窸窣窣”的啃噬声,不再是几根针,而是变成了无数把铁锹在疯狂地挖掘,震得人耳膜发疼。
“反了!反了!这还了得!”李大户气得浑身发抖。
第二天,李大户就召集了全村的壮丁,敲着铜锣在村里大喊:“乡亲们,不能再忍了!再忍下去,我们安乐村就要被这些灰孙子给掏空了!今天,我们就来个全村总动员,把这些害人精给赶尽杀绝!”
村民们早就被老鼠折磨得苦不堪言,一听这话,纷纷响应。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灭鼠运动在安乐村展开了。
男人们拿着铁锹、锄头、木棍,见着老鼠就砸;女人们则把家里的夹子、笼子全都拿了出来,还用石灰和草药调配了毒药,撒在各个角落。一时间,村里鸡飞狗跳,鼠辈们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死老鼠的腐臭味。
折腾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时分,村里的老鼠果然少了大半。晚上,那恼人的啃噬声也小了许多。村民们总算睡了个安稳觉,心里都松了口气,觉得这下总该太平了。
李大户更是得意,他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老鼠尸体,哈哈大笑:“看你们还敢不敢猖狂!明天,再接再厉,非把你们一个不留地全收拾了!”
然而,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场灭鼠行动,已经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当天深夜,当村民们沉浸在久违的宁静中时,一个阴森、古老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回荡在整个安乐村的上空:
“尔等凡人,毁吾子孙,绝吾血脉。吾乃此方鼠王,今立血咒于此:自今夜始,吾等食尔等之谷,寝尔等之榻,夜夜闻吾子孙啃噬之声,日日见尔等亲族化骨之形。此咒不解,安乐村永无宁日!”
这声音充满了怨毒和愤怒,像一把冰冷的刀,刺入每个人的梦里。许多人在睡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背,却只当是做了个噩梦。
可从第二天起,噩梦变成了现实。
夜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回来了。而且比以前更响,更密集,更清晰。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直接在人的脑子里响起的,在墙壁里,在床板下,在枕头里,甚至在自己的五脏六腑里。无论你用棉花堵住耳朵,还是用被子蒙住头,那声音都无孔不入,挥之不去。
它不是单纯的啃噬声,有时候像是在磨牙,有时候像是在撕扯布帛,有时候又像是在啃噬骨头。那声音折磨着人的神经,让人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几天下来,村里的人一个个都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头。
李大户家的粮仓最先出事。那天,他照例去开仓,想看看粮食还剩多少。可当他推开沉重的仓门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原本堆得平平整整的谷堆,此刻竟然被堆成了一个巨大的形状——一个蜷缩着身体、正在啃噬什么的硕大老鼠!那“鼠形”是用无数金黄的谷粒堆成的,每一粒谷子都仿佛在微微颤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谷堆的轮廓惟妙惟肖,连胡须和尾巴都清晰可见,仿佛一只由粮食化成的活物。
“妖……妖怪啊!”李大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村民们胆战心惊地去查看自家的米缸、面缸,发现无一例外,里面的粮食全都被堆成了大大小小的鼠形。一时间,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村里蔓延开来。粮食是命根子,如今命根子变成了诅咒的载体,这日子还怎么过?
饥饿和恐惧最终战胜了理智。有的人想,不过是谷子堆成的形状,掰开来不还是谷子吗?于是,有个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村民,哆哆嗦嗦地从“鼠形谷堆”上掰了一把谷子,淘洗干净,煮成了粥。
粥的香气飘了出来,引得他肚子里的馋虫直叫。他顾不上多想,端起碗就喝了个精光。可刚放下碗,他的脸色就变得惨白,双手捂着肚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有东西在啃我的肚子!”
他疼得在地上打滚,身体弓得像一只虾。村里人围过来,吓得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地哀嚎。没过多久,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也渐渐僵硬,最后在无尽的痛苦中咽了气。
有人壮着胆子解开他的衣服一看,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人的肚子干瘪下去,皮肤上竟然浮现出一个一个的窟窿,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都啃食殆尽了。
这下,全村人都彻底崩溃了。谷堆变鼠形,吃了就要死,夜里还有永不停歇的啃噬声。安乐村,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地狱村”。人们活在恐惧和绝望之中,不知道哪天就会像那个村民一样,在痛苦中死去。
村里请来的道士和尚,对着“鼠形谷堆”念经、画符,可全都无济于事。那谷堆纹丝不动,诅咒也毫无减弱的迹象。安乐村,似乎真的要完了。
就在全村人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童子,却显得与众不同。
这孩子叫阿宝,是个孤儿,平日里靠吃百家饭、帮邻里干点杂活过活。他天性善良,胆子也小,但从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去欺负小动物。闹鼠灾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拿着棍子打老鼠玩,只有他,会把掉在地上的饭粒悄悄留给那些饿得发慌的小老鼠。
诅咒降临后,大人们都吓得魂不守舍,阿宝却似乎没受到太大影响。他晚上照样能睡着,只是偶尔会被那声音吵醒。但他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那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饥饿。
这天夜里,阿宝又被那啃噬声吵醒了。他听着那无处不在的声音,心里觉得难受,就披上衣服,走出了家门。
月光下,村里一片死寂,只有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回荡。阿宝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口那棵大柳树下。
这棵柳树非常古老,树干粗得要三五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柳枝垂下来,像一道绿色的瀑布。村里人都说,这柳树有灵性,是安乐村的守护神。
阿宝坐在柳树下,听着那啃噬声,忽然觉得,这声音好像就是从这棵柳树里发出来的。他好奇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
说来也怪,当他的手碰到树干时,那恼人的啃噬声似乎变小了一些,也柔和了一些。阿宝心里一动,想起了村里老人说过的话:柳木属阴,有辟邪、驱鬼的作用。那些鬼怪邪祟,最怕的就是柳条。
他抬头看着垂下来的万千柳条,在月光下像一条条绿色的鞭子。一个念头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萌生了。
他折下一根最柔韧的柳条,学着大人的样子,将柳条的一端捶开,让它变得像一把小小的扫帚。然后,他握着这根柳条,开始在村里走动。
他走到李大户家的粮仓外,里面传来最响亮的啃噬声。阿宝没有进去,只是握着柳条,绕着粮仓,一边走,一边用那捶开的柳条轻轻抽打地面。
他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是什么深奥的咒语,而是孩子气的话语:“小老鼠,别害怕,我不是来伤害你们的。我知道你们饿了,也知道你们很伤心。可是,你们这样吓唬大家,是不对的。回去吧,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去,别再出来了,好不好?”
说来也怪,随着阿宝的走动和柳条的抽打,李大户粮仓里那恐怖的啃噬声,竟然真的慢慢变小了,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阿宝有些惊喜,他又跑到其他几家声音最响的地方,用同样的方法,一边走,一边轻声劝说。每到一处,那处的啃噬声便会渐渐平息。
这一幕,被几个夜里辗转难眠的村民看到了。他们起初以为是孩子在做游戏,但很快,他们就惊奇地发现,阿宝走到哪里,哪里的声音就消失了。这简直是神迹!
“快看!是阿宝!那孩子……那孩子在驱鼠!”
“真的!我们家的声音好像也小了!”
村民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从家里跑出来,围在阿宝身后,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打扰了他。
阿宝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坚定。他走遍了整个村子,用他那根普通的柳条,用他那颗纯真的心,将那笼罩全村的、令人发疯的啃噬声,一点一点地“扫”了出去。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安乐村时,村里恢复了久违的、真正的宁静。那折磨了大家无数个夜晚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村民们又惊又喜,对着阿宝千恩万谢。阿宝却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只是跟它们说,让它们别再生气了。”
这时,李大户带着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推开自家粮仓的门。仓门打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昨天还狰狞恐怖的“鼠形谷堆”,此刻已经垮塌下来,重新变回了一堆平平无奇的谷子,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其他村民也纷纷回家查看,发现自家米缸面缸里的“鼠形”也都消失了。诅咒,解除了!
整个安乐村沸腾了!人们把阿宝高高举起,欢呼着他的名字。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孤儿,一夜之间成了全村的大救星。
李大户更是感激涕零,他当着全村人的面,宣布收阿宝为义子,并许诺将来把自己的家产分一半给他。
从那以后,安乐村的人再也不敢随意杀生了。他们在村口那棵大柳树下,为阿宝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柳童驱鼠,恩泽全村”。
而阿宝,也成了村里最受尊敬的人。他时常会拿着柳条,在村里走一走,不是为了驱赶什么,而是提醒大家,万物有灵,和谐共生,方为长久之道。
至于那个鼠王的诅咒,有人说,是被阿宝的善良和柳木的灵性化解了;也有人说,鼠王并没有死,它只是带着它的子孙,回到了更深的地底,与人类立下了一个新的约定。
不管怎样,安乐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安乐。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村里的一些老人,仿佛还能隐约听到,从遥远的地底传来一两声轻微的、像是叹息般的“窸窣”声,提醒着他们,永远不要忘记那个由鼠群带来的,关于敬畏与救赎的古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