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驿站早荒了。
残破的旗杆歪在风里,青石板上裂着缝,长满青苔。唯一显眼的,是驿站门口那尊青铜马——足有两人高,鬃毛飞扬,前蹄高高抬起,像是要冲出去。可它浑身泛着青黑色,眼睛是两颗空洞的窟窿,夜里看着瘆人。
“那是‘夜路马’。”老驿卒常对过路的旅人说,“没月亮的晚上,你若真心求它,它能活过来,送你百里。”
旅人们都笑:“一尊破铜像,还能成精?”
可老驿卒不笑。他年轻时见过——那夜他守驿站,听见外头“咴儿咴儿”的马嘶,开门一看,青铜马没了,地上留着串湿漉漉的马蹄印,直通向远处。第二天,五十里外的村子传来消息:有个迷路的商人,天亮时突然出现在村口,说是一匹青铜马驮着他,眨眼就到了。
“真的?”新来的驿卒问。
“真的。”老驿卒摸着青铜马的腿,“不过有个规矩:得是没月亮的晚上,得是真心求庇护的人,得...”他顿了顿,“得是命里有劫的。”
新驿卒不信。直到那年深秋,他才信了。
那天是九月十三,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新驿卒正要关门,听见外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个穿灰袍的商人,背着个大包袱,脸色煞白。
“救...救命!”商人扑进来,“有...有强盗!”
新驿卒刚要问,远处传来马蹄声——是五匹黑马,马上人举着火把,刀在火光里闪着寒光。
“他们要抢我的货!”商人抖着,“是...是给边关将士的棉衣!”
新驿卒急了。驿站早荒了,没兵没刀,怎么挡?他突然想起老驿卒的话,转身冲到青铜马前,扑通跪下:“马祖宗!求您救救这人!”
青铜马没动。
“真心求!”新驿卒磕头,“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话音刚落,青铜马突然“咴儿”地嘶鸣一声。新驿卒抬头,看见铜像的眼睛亮了——是两团幽蓝的光,像火又像水。紧接着,铜身开始颤动,鬃毛上的铜锈簌簌往下掉,前蹄慢慢落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上马!”新驿卒推商人。
商人愣着,被新驿卒一把拽上马背。青铜马突然扬起前蹄,后蹄用力一蹬,竟腾空而起!新驿卒看见它脚下泛起层银白色的光,像是月光,可天上没月亮。
“抓紧!”新驿卒喊。
青铜马长嘶一声,冲了出去。强盗们的火把瞬间被甩在身后,风刮过耳朵,像刀子一样疼。商人死死抱住马脖子,听见耳边“呼呼”作响,像是飞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青铜马突然停下。商人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个村子口,村牌上写着“五十里铺”——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马...马祖宗?”他回头,青铜马已经变回了铜像,眼睛里的蓝光也灭了。他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商人带着边关的兵卒回到驿站。新驿卒正坐在青铜马前发呆,看见兵卒手里的刀,吓得一哆嗦。
“别怕。”商人笑,“他们是来护送我的。还有...”他掏出块碎银子,“这是谢礼。”
新驿卒没接银子,指着青铜马:“它...它真的活了?”
商人点头:“活了。还问我‘值吗’,我说‘值’。它就驮着我,眨眼到了。”
老驿卒从里屋出来,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它问‘值吗’,是在问自己。这马啊,本是边关一匹战马,死了后被铸成铜像,守在这驿站。它送人,是在还生前的愿——护着过路的人。”
新驿卒似懂非懂:“那它为啥只帮没月亮的晚上?”
老驿卒摸了摸青铜马的腿:“月亮是阴,没月亮是阳。它属阳,只在阳盛时能动。至于真心求庇护...”他笑了,“它聪明着呢,能闻出人心是真是假。”
从那以后,青铜马的名声更大了。
每逢没月亮的晚上,总有过路的旅人来求它。有的求财,有的求命,有的只求口热饭。青铜马从不拒绝,但只帮该帮的人。
那年冬天,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敲门。他穿着单衣,冻得嘴唇发紫,手里攥着封家书:“我...我要回家。可路上有劫道的...”
新驿卒已经成了老驿卒,他摸着青铜马的腿问:“帮他吗?”
青铜马的眼睛亮了亮。
老驿卒笑了,推书生上马:“去吧。这马啊,最疼读书人。”
书生骑着青铜马,眨眼就到了家门口。他下马时,看见马背上刻着行小字:“护百人,了百愿,此生足矣。”
后来,书生成了官,专门修缮古驿站。他让人把青铜马擦得锃亮,还在旁边立了块碑,写着:
“夜路马,边关魂,护善人,了心愿。”
可青铜马还是老样子——没月亮的晚上,若有人真心求它,它就活过来,驮着人奔向安全的地方。至于那些心怀鬼胎的,它连动都不动。
“它不是神。”老驿卒常对新来的说,“它是匹有心的马。心正了,它才帮;心歪了,它理都不理。”
如今,古驿站已经成了客栈,青铜马还立在门口。过路的商人、书生、农夫,都会停下来摸摸它的腿,说声“谢谢”。
而每当没月亮的晚上,总有人听见“咴儿咴儿”的马嘶——那是青铜马在问:“值吗?”
值。当然值。
因为这世上,最重的愿,是平安;最真的心,是感恩。
而青铜马,就是平安和感恩的化身。它站着,守着,等着——等下一个真心求庇护的人,等下一声“值吗”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