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华宫,槐序才送了雁归出门去,受了一肚子气回来。
“这位雁归姑娘可趾高气昂得很呢,言语间竟很瞧不上我们这些京城长大的人?我还没说她边关长大她倒先蔑视起我们来了。”槐序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冲的宫女。
“这宫里宫外,底下人什么样大多主子授意。”扶桑看她翻完账册,又将另一本递上去,“这才第二日,贵妃瞧着雷厉风行得很。娘娘预备如何应对?”
杨佩宁照例翻了翻尚仪局的账册,放到一边,瞥了槐序一眼,“我一个小小的淑妃,贵妃既然有心整治,配合她就行了。”
槐序上前来给她捶腿,“娘娘不怕贵妃夺权吗?”
“她若夺得过去,本宫自然拱手相让。”杨佩宁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知道这账册上头有多少猫腻。
扶桑接过去瞧了,也是心惊肉跳。
“小小的一个尚仪局也藏污纳垢,更别提其他油水多的地方了。”
“六尚局中,若要论油水,自然以尚食局为最。”
而尚食局,正好在贵妃管辖之下。
扶桑收起账册,“所以娘娘掌管尚仪局这些时日,并未真正插手管理调教,等的就是今日?”
她端了茶盏来,浅饮了一口。
“德妃有心掌理后宫,奈何皇后插足太深。陛下指望能抬举贵妃压制皇后,更是盼她能彻底整肃后宫。无论是德妃手中权利也好,还是本宫手中尚仪局,甚至是我和德妃本人,都是要给贵妃历练的。”她悠悠放了茶盏,“既然如此,我何需抢在贵妃之前耀眼夺目的?”
“贵妃若真能整肃后宫上下从此清白一心,我自然拜服。若她不能……”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要给贵妃做嫁衣。
“我再出手不迟。”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杨佩宁和六尚局的五品尚官和六品司官们都到了关雎宫。
德妃姗姗来迟,几乎是卡着点儿到的。
贵妃已经等待许久,见她态度,十分不悦。
“德妃,你难道也同昨日的淑妃一样,被人泼了水脏了衣裳吗?”
德妃本就不满贵妃小小年纪还突来乍到就分她的权,故意来迟,听她夹枪带棒的,更没什么好脸色。
“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妾昨日忙着看各宫局账册,看得晚了,起得自然就晚了。何况臣妾并未来迟,怎么贵妃娘娘权势滔天,连这也要管吗?”
德妃从不会让自己落人话柄,饶是贵妃也不能说她迟了,可看德妃明显成心的模样,谢棠知道自己若此时压不住德妃,日后也压不住了。
于是沉声呵斥,“淑妃都能提前赶至,你为何不能?难道淑妃不需要看账册吗?你若连看个账册都要宵衣旰食,以致不能早起,可见你的确无能!难怪这后宫,总是乌烟瘴气,乱成一团!”
最后这话,是冲着德妃和淑妃一起骂的。
杨佩宁都惊了,嘴巴微张。
她前世今生都没有太多谢贵妃的印象,没成想贵妃当真不坠将门之风,英气又凌厉得很。
德妃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都懵了。
秦家家世显赫,她又是太后亲外甥女儿,入府后养尊处优手握宫权,长这么大,连陛下都不敢对她说这种重话。
她气得险些栽倒下去,被侍女扶着怒狠狠地看向贵妃。
“贵妃好大的口气!好啊,贵妃既嫌本宫无能,本宫倒是要看看,没有我这德妃,贵妃能将这后宫治理成什么模样!”
说罢,还未坐下来的她拂袖而去。
临走前恨恨瞪了杨佩宁一眼。
“你倒勤勉上赶着,只恨贵妃怕连用都不敢用你。”
说完大步抬脚离去,连告退都没有。
这是杨佩宁第一次见德妃发如此大的火。
但也难怪,德妃这些年管束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贵妃一来就贬低怒骂,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只是德妃能走,杨佩宁却不能。
她可没有太后和国公府给兜底。
她安静坐在原位,没有被贵妃的骂感到自惭形秽,也没有因德妃的离开而脸色异常。
贵妃却是被德妃这不管不顾的态度给气到了。
“当真是闺阁小女儿!不过两句重话便听不得了!”言语间有着对后宫女子的轻蔑。
杨佩宁嘴角的笑意褪了半分。
不是因为贵妃明晃晃的瞧不上,而是对贵妃这一火爆脾气的忧虑。
看来,她们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正思索间,贵妃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眼神看了过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淑妃。
饶是如此,仍旧会被其容貌惊艳到焦虑。
这是连她见了都觉得惊为天人的容貌,更别提陛下了……
只是这么一想,她便很快回神。
“淑妃,你可知近日朝堂之上不少参奏你的大臣?”
对待稍微乖顺些的杨佩宁,贵妃没有再骂,只是语气仍旧不善。
杨佩宁太知道如何消弭一个上位者的怒火,她姿态谦卑,恭顺道:“臣妾久居深宫,不知外事,还请娘娘赐教。”
谢贵妃冷哼一声,“因着你管束尚仪局不力,秀女们个个胡作非为仗势欺人,落选的秀女虽是罪有应得,可这也难辞其咎!”
谢棠公私分明,更未因为要打击淑妃就包庇犯错的秀女。
她只是为了立威,在众女官面前给了德、淑二妃没脸而已。
杨佩宁从座位上站起来,福身行礼下去。
“臣妾掌宫不力,还请贵妃降罪。”
见她乖觉,贵妃被德妃气出来的火也下了下去。
“谅你还算处理及时,罚俸罚禄两个月。”
闻言,六尚局的女官们倒吸一口凉气。
按照宫规,过错嫔妃惩罚分九等。
分别是:斥责、罚抄、禁足、罚跪、罚俸禄、降位、幽禁、贬斥、冷宫安置。
罚俸禄属于第五等,俸是每月可领的银两,禄是享有的等级待遇,譬如冬日薪火夏日冰扇。
淑妃陪伴圣驾多年,明面上可是连斥责都没有过的,如今贵妃一来,就罚了俸禄。
外头天都热起来了,眼瞧着就要入夏了,罚了俸禄,淑妃可要吃苦头了。
贵妃其实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看看,淑妃是真的乖巧还是佯装。
没了俸禄的淑妃向陛下告状后,陛下又会不会打她这个贵妃的脸去心疼呵护淑妃。
杨佩宁早就知道她要杀鸡儆猴,却没想到自己是被提出来杀的那只。
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她是宠妃。
贵妃拿她开刀,合情合理。
既如此,她接招就是。
“臣妾领罚。”
见她低下头颅,贵妃满意地勾唇笑了。
闻名已久的淑妃,不过如此。
有了杨佩宁做榜样,接下来贵妃对六尚局的人训话便轻松得多,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哪怕是贵妃颁布的一系列条令,令他们叫苦不迭,此时也只能应下。
比起在椒房宫一个时辰的请安,关雎宫贵妃训话的时间更长一些,好在贵妃叫人呈了点心来,不然杨佩宁都怕自己撑不住。
她本就吃得少,早膳才起一般吃得不多,这一次是真饿着了。
望着淑妃一脸苍色离去的模样,雁归忍不住讥笑。
“京中女子果然体质虚弱,不过两个时辰而已就坐不住了。”
早膳吃得饱饱的贵妃一点感受不到饿意,认同了她这话。
一旁的纸鸢有心想说什么,却又顾忌自己与主子其实本不十分亲近,只好暂且按下不提。看着雁归几个人赞叹自家主子今日立威训话大获全胜。
这厢,回了倚华宫的杨佩宁不敢第一时间用膳,而是吃了两口小粥缓和了片刻,才敢认真吃饭。
扶桑槐序看得心疼不已。
“主子真是辛苦了。”
槐序气呼呼的,“都怪那贵妃,未免太霸道了!皇后都不留这么久的!”
早膳过后,提前到关雎宫小半个时辰,训话两个时辰,再加上往返的时间,她家主子愣是饿了快三个时辰多!
她家主子早膳本就没吃多少!
杨佩宁哪怕饿了,吃饭也是细嚼慢咽的。
“我倒是羡慕她,听说边关人胃口都很不错,身体也好。”
扶桑知道她这话并非讥讽,而是真心。
京中女子看似样样精致,却也的确是一点风吹草动就倒下了。
淑妃娘娘又生产了两次,次次没个安生的,身体虚弱,肠胃更是如此。
早膳午膳都不敢用多了。
如此一来,身体纤弱,体质却更差了。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所以在饮食上,她尤其注意。
贵妃来这一手,也是叫人猝不及防。
吃完了膳食,杨佩宁漱口净手后窝在软榻上,回想这一早上的遭遇,也是叹气。
“往后若是贵妃传唤,便叫小厨房将早膳备多些罢。”
她早些起床缓和缓和,便能多吃些早膳扛饿了。
槐序闻言揪心不已。
自家娘娘都是淑妃了,竟然还要挨饿!
“改名儿起,奴婢亲手给您做早膳!”
槐序以前只是灶房里头的丫头,后来才被提拔起来的。
厨艺上,没得说。
杨佩宁将她留在身边重用后,从不叫她累回老本行,只是她时不时喜欢给主子添个菜而已。
杨佩宁闻言颔首,“好啊,你做的必定比小厨房里的可口,我也愿意吃。”
槐序闻言,当即干劲十足,脑子里哪还有什么贵妃不贵妃的,转身就入了厨房开始。
扶桑见她这样,摇头苦笑。
“槐序这性子。”
短暂的笑闹过后,扶桑正视起倚华宫即将面临的挫折。
“即将入夏,日头热起来了,两个月没有冰可用,且不说娘娘您千金贵体,小公主又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