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二嘎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牙关终于松开了一丝缝隙!
“快!”卫生员眼疾手快,立刻将碗边凑近那点缝隙,小心翼翼地往里倾倒!浑浊的药汤顺着干裂的唇缝流了进去!大部分顺着嘴角流走了,但终于,有那么一些,流进了孩子的喉咙!
“咽了!他咽了!”老蔫巴一直盯着,突然沙哑地叫了一声,带着哭腔!
这声呼喊,在浓烟弥漫、死亡逼近的绝境里,如同天籁!
就在这时!
轰隆!轰隆!轰隆!
几声沉闷至极、仿佛大地在深处呻吟的巨响,隐隐约约,穿透了洞口的巨石,穿透了风雪呜咽的尾声,传了进来!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但那种沉闷的、带着毁灭力量的震动感,却异常清晰!
洞外的鬼子瞬间炸了锅!
“纳尼?!”
“爆炸?!哪里爆炸?!”
“是炮声?!还是地雷?!”
“八嘎!方向…是东边!屯子方向?!”
叽里咕噜的惊呼和叫喊声充满了惊疑和慌乱!原本在洞口附近忙碌、准备更多湿柴的脚步声瞬间变得杂乱无章!
“少尉!少尉!听!还有!像是…像是重武器!”一个鬼子惊恐地喊道(日语)。
紧接着,一阵急促、尖锐、如同某种警报的哨音,穿透风雪,由远及近地传来!那哨音带着一种特定的、急促的节奏!
“集合哨!是紧急集合哨!”另一个鬼子声音都变了调(日语),“是大队部的信号!最高级别!快!快撤!”
“八嘎!偏偏是这个时候!”那个被称为少尉的鬼子气急败坏地怒吼(日语),“里面的支那猪怎么办?!”
“少尉!爆炸点在屯子方向!可能是主力部队遭遇袭击!军令如山!必须立刻回援!”另一个声音焦急地催促(日语)。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洞里的赵刚等人,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屏住呼吸,捕捉着外面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撤!全体!立刻回援屯子!”少尉最终不甘心地咆哮(日语),声音里充满了暴怒和遗憾,“留下两个人监视这个洞口!别让他们跑了!其他人,跟我走!快!”
沉重的皮靴踩踏积雪的声音瞬间变得密集而急促,伴随着鬼子军官的厉声催促,快速朝着来时的方向,也就是屯子方向奔去!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快,迅速消失在风雪渐息的灰白山林里。
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堆还在熊熊燃烧,发出“哔剥”的声响,还有众人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咳嗽声。
浓烟还在从缝隙涌入,但失去了持续的补充,加上火堆热气的顶托,下沉的速度明显变慢了。洞口的枪声和叫骂消失了,只剩下风雪残留的低鸣,以及…远处,似乎真的还有几声极其微弱、分不清是爆炸还是雷鸣的闷响。
“走…走了?”王石头抬起头,脸上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茫然。
“听动静…是走了…”铁柱也抬起头,声音嘶哑,眼神里同样满是劫后余生的恍惚。
老蔫巴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浊的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黑脸流下来,冲刷出两道白痕。柱子从哥哥怀里钻出来,小脸憋得通红,剧烈地咳嗽着,惊恐地看着大人们。
卫生员顾不上别的,扑在二嘎身边,紧张地观察着。孩子依旧昏迷,小脸通红,但似乎…那急促得让人心慌的呼吸,稍微平缓了那么一丝丝?额头上被冷布巾敷过的地方,汗珠似乎…不再仅仅是滚烫的虚汗,而是带上了一点黏腻的湿意?
赵刚依旧匍匐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他抬起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缝隙。缝隙外,天色似乎亮了一些,灰蒙蒙的,雪还在下,但不再是密不透风的雪幕,而是细碎的雪粉。
他支撑着坐起来,靠在滚烫的石壁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右腿被子弹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寒冷、疲惫、缺氧、还有刚才那生死一线的狂奔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那把豁口的刺刀,冰冷的刀柄被他手心的汗水和体温捂得温热。他低头看着它,刀刃上沾着泥土和草屑。然后,他颤抖的右手,再次探入怀里,不是摸向那枚弹壳,而是摸向胸口贴近心脏的地方——那里,单薄夹袄的内衬口袋里,藏着老李最后塞给他的东西。
他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带着体温的小布包。他把它掏了出来。布包很小,很旧,上面沾着暗褐色的血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两块被仔细包裹着的、已经变得又干又硬、甚至有些发黑的杂粮饼渣子。每一块,只有拇指大小。这是老李最后的口粮,也是他最后能拿出来的、给孩子们活下去的希望。
赵刚的目光从这两块小小的饼渣,缓缓移向铁柱和柱子兄弟。两个孩子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饥饿和茫然。
他又看向火堆旁,卫生员正用最后一点雪水浸湿布巾,给二嘎擦拭额头和手心。王石头和老蔫巴也挣扎着围了过去,紧张地看着。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自己掌心那两块小小的饼渣上。
洞外的风雪声,似乎真的小了。呜咽变成了低沉的叹息。那条缝隙透进来的光,不再是灰暗的绝望,而是黎明破晓前,那种带着一丝生机的、朦胧的灰白。
赵刚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浓烟余味和草木灰烬的空气,刺得他喉咙生疼,却无比真实。他攥紧了那两块饼渣,也攥紧了那把豁口的刺刀。
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磐石般的坚定,打破了洞内劫后余生的死寂:
“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