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仙,不过是钱塘江畔一介凡夫,每日与药碾铜秤为伴,连抓药时手指沾染的苦味都洗不掉。这双手,救不了重病之人,挡不住飞来横祸,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许官人,这包药劳烦您包好些。\"保和堂前,王婆婆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我机械地折着黄纸,余光却总往门外瞟。自从那日西湖断桥相遇,白姑娘的身影就像一味药引,将我这平淡如水的日子熬成了说不清滋味的汤药。
铜钱落在柜台上的声响惊醒了我。王婆婆已经拄着拐杖走远,而我手中的药包竟多折了一道褶。这样的失误近日越发多了,掌柜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探究。我低头整理药材,忽然闻到一阵清冽荷香。
\"许公子。\"她的声音比雨打荷叶还要动听。
我手一抖,当归撒了满桌。抬头时,正对上白素贞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阳光透过她鬓边碎玉簪子,在药柜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晃得我眼眶发涩。
\"白、白姑娘...\"我慌忙去拾药材,指尖却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那一瞬的凉意让我心头一颤,像是触到了深潭里的月影。她手腕上缠着的银铃铛轻轻响动,我忽然想起幼时听过地精怪故事。
\"许公子近日可好?\"她帮我拢起药材,葱白手指灵活得像在跳舞。我盯着她衣袖上绣的缠枝莲,喉咙发紧。这样的人物,怎会对我这个连药方都背不全的学徒青眼有加?
\"我...\"刚要开口,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黑衣人抬着顶猩红轿子横冲直撞,轿帘翻飞间,我分明看见里头坐着个生着蛇瞳的女人!白素贞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躲到我身后。\"她声音突然变了调,像是古井里荡起的回声。我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禅杖化作一道光劈开人群。
\"法海大师!\"白素贞松开我迎上去。那个叫法海的和尚总在危急时刻出现,此刻他手中禅杖正滴着黑血,而轿子里的女人发出刺耳尖笑。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们并肩作战的背影。白素贞袖中飞出白绫如蛟龙出海,法海的禅杖势大力沉。黑衣人化作黑烟消散时,街坊们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走动。只有我,像个误入戏台的看客,连喝彩都忘了。
\"许仙兄没事吧?\"法海单手竖起,拍了拍我肩膀。他掌心传来的热度让我不适——这人总是如此,明明年纪相仿,却透着历经沧桑的沉稳。更奇怪的是,他看白素贞的眼神,像是早已知道她会喷水驾云。
\"多谢大师相救。\"我勉强拱手,却看见白素贞正用绢帕替他拭汗。她手指拂过法海眉骨时,我胃里突然泛起酸水。多么相配的一对儿啊,能腾云驾雾的仙子,合该配这样行侠仗义的侠客。而我算什么呢?一株长在墙根的止血草罢了。
夜里辗转难眠,我摸出枕下那方白素贞落下的绣帕。月光下,丝线里竟游动着细小的银鳞。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我冲到窗前,恰看见白衣身影掠过屋檐,身后追着团黑雾。
\"小心!\"我扒着窗框大喊,声音却被雷声吞没。法海不知从何处跃出,一禅杖砸断黑雾。他们并肩立于飞檐之上的剪影,美得像幅仙人图。雨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我蜷在窗下,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爱的或许不是凡人。
三日后端午节,我执意要送白素贞雄黄酒。法海在巷口拦住我:\"许仙,你可知这酒...\"
\"让开!\"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推开他,\"她是妖对不对?你们都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法海眼神骤变,突然掐诀点在我眉心。无数陌生画面涌入脑海——雷峰塔倒,水漫金山,还有个与我容貌相同却气度非凡的男子抱着白蛇痛哭。
\"现在明白了?\"法海松开手时,我瘫坐在地,\"那些破坏者想拆散你们原有的姻缘,而我是来修正历史的。\"他蹲下来与我平视,\"许仙,你本非懦弱之人。\"
我怔怔望着掌心纹路。如果命运早已写好,我的犹豫怯懦又算什么?远处传来白素贞唤我的声音,清越如山涧溪流。法海起身欲走,我猛地抓住他衣角。
\"教我。\"指甲陷入掌心,\"教我如何不成为她的累赘。\"
法海笑了。那笑容让我想起药铺后院里,我偷偷培育的那株雪莲终于绽放时的晨光。
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勇气不是突然拥有斩妖除魔的本事,而是明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仍敢站在她与危险之间。当黑衣人的利爪刺向我胸口时,我竟笑了。原来最凡俗的血肉,也能替心上人挡一回灾劫。
白素贞抱着我哭的时候,我数清了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七颗,像七星北斗。法海说得对,我许仙或许成不了英雄,但可以做她红尘中最柔软的归处。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