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进街角的小馆。馆里支着炭盆,火苗噼啪跳着,掌柜端上一大碗羊肉汤,撒了葱花,白汽腾腾地漫上来,混着胡椒的辛香。
凌言捧着碗,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瞥见结界的光晕还在,便抬眼问:“这会儿倒不冷了,还开着结界做什么?”
苏烬正用勺子给他撇浮沫,闻言抬眸:“怕你伤口冻裂。”
他放下勺子,指尖轻轻碰了碰凌言手腕——那里的勒痕虽结了痂,却还泛着红,“你身上那么多口子,结界里暖,能缓些。”
他顿了顿,舀了块炖得酥烂的羊肉放进凌言碗里,声音放轻了些:“再说,我知道你性子。”
凌言向来好强,便是受了伤,也不爱让旁人瞧见狼狈,“结界正好挡着,镇上人来人往的,省得有人盯着你的伤处瞧,惹你心烦。”
凌言握着汤碗的手紧了紧,汤的暖意从掌心漫到心口,他垂眸笑了笑,带着点无奈的嗔怪:“就你想得细。”
“玄门大会左右也散了。”苏烬喝了口汤,语气松快起来,“前些日子,被那些长老围着议事,没一日清闲。如今没你在,他们爱怎么叽叽歪歪便怎么去,横竖天塌不了。”
“眼下正好无事,不如我们在外面多盘桓几日?” “你看那镇外的梅林,过几日该开了。”
他指着远处隐约的粉白,“还有山脚下的温泉,雪天里泡着最舒服。等过了这阵寒,咱们再去看江面上的冰排……”
凌言听他数着往后的景致,汤碗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却能看清苏烬眼里的光——
那光里没有章尾山的腥气,没有结界的沉重,只有寻常日子的鲜活。他舀起一勺汤,轻轻碰了碰苏烬的碗沿,声音温温的:“好啊。”
正月里的镇子浸在年味里,檐角的红灯笼被风拂得轻轻晃,碎金似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混着雪化的水渍。
叫卖声此起彼伏,糖画摊前围了半圈孩童,吹糖人的老汉捏着糖稀转着竹签,捏出只活灵活现的兔子,引得孩童们拍手。
苏烬牵着凌言的手,步子放得缓,指尖时不时替他拨开拂到肩头的红灯笼穗子。“你看那糖画,”他偏头冲凌言笑,“像不像你上次画的那只雪兔?”
凌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糖画师傅正蘸着糖稀勾兔耳,唇角刚要弯,肩头忽然被一股冲力撞得一沉。
“唔……”凌言闷哼一声,按住肩头。撞过来的是个半大孩子,灰头土脸,衣衫打了好几块补丁,像阵风似的掠过去,转眼就钻进人群。
苏烬眉头瞬即蹙起,反手扶住凌言的胳膊,指腹轻轻按了按他肩头没被衣料遮住的地方,声音沉了沉:“撞着伤处了?疼不疼?”
凌言摇摇头,刚要说话,手却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原本挂着个锦囊,此刻空荡荡的。他抬眼望向孩子消失的方向,凤目微眯:“他……偷我钱。”
苏烬“啧”了声,牵着凌言快步跟上。那孩子没跑远,正躲在布庄的廊柱后数锦囊里的碎银,听见脚步声回头,脸刷地白了,手里的锦囊“啪”地掉在地上。
“喂,”苏烬停在他面前,语气里带点漫不经心的冷,目光却先落回凌言肩头,确认他没再皱眉,才转向孩子,“偷钱就偷钱,偏要撞我家……”他故意拖长调子,瞥见凌言投来的眼风,改口道,“撞疼了这位公子。”
孩子吓得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公子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凌言弯腰捡起锦囊,掂了掂,对苏烬道:“算了,也没多少钱。”
“没多少钱?”苏烬挑眉,从凌言手里拿过锦囊打开,倒出里面的几张银票和碎银,“这里面可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加起来有一百多两。”他瞥向那孩子,“你偷这么多,是要去赌钱?”
凌言在旁听得怔了怔,低头看锦囊——他向来对钱财没概念。“一百两很多吗?”他轻声问,语气里满是茫然,“前几日买块上品灵石,不也花了上千两?”
那孩子听得脸更白,带着哭腔道:“公子饶命!小的不知道有这么多……小的娘生了急病,药铺要五两银子抓药,小的实在没办法才……求公子赏一两银子买药就好,剩下的都还回来!”
苏烬看着他冻得开裂的手,又看了看凌言——
凌言望着那孩子,凤目里没什么怒意,反倒带着点不忍。他便从锦囊里拈出两锭十两重的银子,丢在孩子面前:“够你买药吃饭了。再敢偷东西,下次可没这么便宜。”
孩子捧着银子,愣了愣,“咚咚”磕了两个响头,爬起来就往药铺跑,跑两步又回头喊:“多谢公子!”
苏烬把锦囊系回凌言腰间,指尖故意蹭了蹭他的腰侧,惹得凌言往旁边躲了躲。
“走,”他拽着凌言往巷子深处走,那里飘着彩绸,是家卖绒花的铺子,“带你去买绒花。”
“谁要那玩意?”凌言蹙眉,“我一个大男人,戴什么绒花。”
苏烬笑得促狭,抬手替他拂去肩头沾的糖渣:“啧,给我戴总行了吧?”他指着铺子里一支缠了金线的红梅绒花,“你看那支,去看看呗?”
凌言被他拽着往前走,巷子里的风带着糖炒栗子的香气,远处的叫卖声混着孩童的笑闹,正月的暖意在两人身侧漫开来。
凌言看着苏烬眼里的光,终究没再挣开手,只低声道:“……看一眼就走。”
铺子里的绒花插得满满当当,红的像燃着的烛,粉的似揉碎的霞,还有支缠了银丝的白梅,花瓣上缀着细小的珍珠,被窗棂漏进的阳光照得发亮。
苏烬的目光在各色绒花里转了圈,忽然伸手摘下那支方才看中的红梅绒花。金线绕着花萼缠了两圈,蓬松的花瓣上还沾着点细绒,看着倒比真梅更鲜活几分。
凌言正低头看一支玉兰花绒花,耳畔忽然掠过一阵轻痒,随即听见苏烬低笑:“别动。”
他下意识抬头,正对上铜镜里的自己——
那支红梅绒花斜斜插在他发间,衬得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添了几分艳色,凤目微睁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清艳。
“做什么?”凌言抬手就要去摘,指尖刚碰到绒花的金线,就被苏烬一把按住手腕,“不是说你自己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