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林梢,带起松涛阵阵,仿佛在应和这段古老的过往。
“我族性情仁善,通晓天地经纬。”苏烬的目光柔和下来,似能望见先祖的身影,“曾助神农尝百草,辨百草药性,护他免于毒草侵害;助伏羲推演八卦,以狐火照龟甲裂纹,定乾坤方位。”
“更在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中,全族化阵,引北斗七星之力,布下‘周天星斗锁魔阵’,镇压蚩尤麾下的万千魔煞,才护得人族免于战火涂炭。”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凌言的手背:“女娲感我族护佑三界的功德,亲赐‘天命守灵’之职,令我族镇守九州地脉的枢纽,永护人间安宁。”
“那时的祖地,在东方神境的‘青丘天宫’,宫墙以昆仑玉砌,殿顶覆着凤凰羽,九尾天狐在那里修行、议事,看人间春生夏长,秋实冬藏,一派祥和。”
凌言静静听着,凤目里映着苏烬讲述时的光彩,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祖地是神族居所,非有德者不能归?”
“是。”苏烬颔首,语气里带了点冷峭,“凌羲?他满脑子血祭、破封,双手沾满血腥,连我族最基本的仁善都丢了,还想回青丘天宫?”
他嗤笑一声,“他配吗?祖地在天上,可天上的门,从不为魔心敞开。他若真念着祖地,倒不如趁早收了那些疯魔心思——可惜,他早被执念迷了心窍,疯了。”
山风穿过两人之间,凌言望着苏烬侧脸的轮廓,原来那些刻在骨血里的功德与坚守,或许才是九尾天狐真正的“祖地”,无关天上地下,只在一念仁善之间。
“走吧。”苏烬握紧他的手,转身向着来路走去,“管他想回哪里,我们回家。”
“苏烬……”
“嗯?”苏烬回头,金色的竖瞳早已隐去,变回温润的茶色眸子,山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怎么了,阿言?”
凌言望着他眼底映出的冬雪,轻声问:“你……想回去吗?回天宫。”
苏烬愣了愣,随即笑了,抬手揉了揉凌言的头发,指尖带着暖意:“我回去做什么?”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再说,那些不过是族老传下来的旧闻,真假还两说呢。”
他牵着凌言往山下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想回去。”
“你看这人间多好。”他抬手划了个圈,指过覆雪的枝头、远处冒烟的村落、山涧里结着薄冰的溪流,“春有桃花漫山,夏有蝉鸣入窗,秋有桂子落案,冬有雪压松梢。青丘天宫再华美,有这些鲜活吗?”
凌言被他眼里的光烫了烫,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我只要你。”苏烬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茶色眸子里盛着漫天风雪,却比任何火炉都暖,“陪你看遍这人间繁华,从青丝到白头,这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他故意板起脸,又添了句,“我是人,不是整日蹲在洞里的狐狸——那狐狸洞阴冷潮湿,哪有咱们镇虚门的院子好?”
“院里有你亲手种的玉兰,案上有你泡的雨前茶,书架上堆着你写了一半的游记……”
他数着数着,自己先笑了,捏了捏凌言的脸颊,“有茶有酒有书,还有你这个……”他拖长了调子,眼底闪过促狭,“美人在侧,住什么狐狸洞?傻不傻。”
凌言被他说得耳根发烫,抬手拍开他的手,却没挣开他的牵引,“胡言乱语。”
两人并肩走着,穿过一片松林时,苏烬忽然指了指身后的章尾山方向:“你瞧,章尾山附近终年暖如春日,连雪都落不住。”
远处的章尾山被浓雾裹着,隐约能看见苍翠的轮廓,“可这里,该冷就冷,该下雪就下雪。”
他低头,望着凌言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呵出一口白气:“四季更迭,才是活气。它那里只有春,看着热闹,其实早成了没魂的画。”
凌言望着他,苏烬不是不想回祖地,是他早已把心扎根在了人间,扎在了有烟火、有四季、有彼此的地方。
“走吧。”苏烬握紧他的手,步子迈得轻快,“回去给你煮姜汤。”
凌言应着,被他拽着往前跑,风雪落在两人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身后的章尾山渐渐远了,雾中的嘶吼彻底消散在风里。而前方的镇虚门,檐角的铜铃,在风雪里轻轻摇晃,等着归人。
结界外的风卷着雪沫子,呜呜地刮过林梢,淡金色的光晕却在两人身周拢成一方暖地。雪片沾不上衣袍,寒风透不进光晕。
他们没急着用全力掠行,足尖点过积雪的山脊时,倒像寻常游山客般,偶尔驻足看崖边倒挂的冰棱——
那冰棱透亮如水晶,坠着细碎的雪,被日头照得泛着虹光。苏烬伸手折了一支,递到凌言眼前,冰棱映着他茶色的眸子,笑盈盈的:“像不像你案头那方冰纹砚?”
凌言指尖碰了碰,冰得缩手,却点头:“是有些像。”话音落,冰棱在苏烬掌心化作一捧细雪,他顺势撒向凌言肩头,惹得凌言抬手去拍,雪沫子却早被结界的暖意烘成了水汽。
行至午时,遥遥望见一片灰瓦顶,是个依山而建的小镇。
镇口的老槐树上挂着残雪,几家铺子的幌子在风里摇,“布庄”“酒肆”的字样依稀可见。苏烬眼尖,拽着凌言往那挂着“成衣铺”木牌的铺子去:“进去看看。”
铺子里掌柜正拨着算盘,见两人进来,抬头笑道:“客官瞧衣裳?新到的松江棉布,厚实着呢。”
苏烬没看那些挂着的绸缎,径直走到铺角叠着的棉袍前,拎起一件月白色的,里子絮着软绒,领口绣着暗纹的梅枝。
“这件试试。”他转身给凌言披上,指尖掠过他颈后,替他理好衣襟,“总不能一直穿我的,不合身。”
凌言低头看那梅枝绣得灵动,针脚细密,忍不住道:“你倒比我还懂这些。”
“总不能让我的阿言冻着。”苏烬替他系好腰带,退开半步打量,眼里的笑意漫出来,“正好,配你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