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鸾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处极简陋的草屋之中了,她喊了一声“阿采”,身边无人回应。
下一刻,泪水便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她光脚下床,推开门走出去,见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湿冷的潮气扑面而来,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有人匆忙从灶台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过来问:“姑娘,你醒啦?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来人脸庞熟悉,是落月谷外茶寮的老板孙大娘。
云鸾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便越过她往外走。
孙大娘见她目光呆滞,衣衫单薄,又没穿鞋,一心就要往外去,急忙拦住她,“姑娘,外边下着雨呢,你穿这么少会生病的,姑娘……”
云鸾没理会她,挣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孙大娘见前边有人影,连忙喊:“官爷,快拦住这姑娘!”
秦朝正在棚子里烤火喝茶,闻言立即起身,只是看到云鸾的时候愣了一下——这四小姐竟然穿着里衣光着脚就出来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闺中女子的双脚是看不得的,秦朝下意识转身,云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蓦地拔腿,从他身旁跑了出去。
楚淮正端着一碗药过来,见秦朝那个从蠢货竟放任人冲进雨幕,气的将碗一扔,也追了出去。
云鸾被守在谷口的士兵拦住了,楚淮这时候正好赶到。
云鸾看了他一眼,说:“带我进去。”
楚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四小姐,谷中危险,您现在不能进去,请您先跟我回去,公子已经在赶来此地的路上了。”
听到沈之珩要来,云鸾的睫毛只是微微颤了颤,依旧强硬:“带我进去。”
楚淮为难,见她神色郁郁,又道:“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没有打探清楚就贸然动手,害得二老爷和阿采姑娘命丧于此……”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
楚淮不明白他的情报怎么会出错,明明那马车中人该是石先让才是,又怎么变成了沈家二老爷,更奇怪的是,那些俘虏皆一口咬定马车中就是肃王石先让。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同她解释,就见她忽地抬眸,定定看住他,“他们没有死。你放我进去,我就能找到他们。”
这话一出,四周的兵士都看了过来。
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巨大山崩,几乎将整个落月谷埋葬,别说是人了,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不到尸体,我是不会放弃的。”云鸾继续道。
楚淮叹了一口气,单膝下跪,“四小姐,是属下的错,属下一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的,若您心中有气,便责罚我吧,但谷中危险重重,没有公子的命令,属下实在无法放您进去。”
“楚淮。”
秦朝也赶了过来,见楚淮如此,一咬牙,也跪在帐篷外的雨幕中,“四小姐,这损招是我提出的,与楚淮无关,您要是生气,罚我一人就好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跪她的人是沈之珩身边的两个得力侍卫。
云鸾没有说话。
她如今心情复杂,知道事出有因,不知道自己该怪谁,她只是后悔。
如果没有将阿采带出来,如果在阿采追上来的时候不予理会,如果她的身体再强壮一些,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这其中有诸多疑点,她已没有时间梳理,只能先选择找人。
她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的哭声从唇间泄露出来,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懦弱,可泪水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秦朝和楚淮见她无声落泪,心头皆是一窒,垂头丧气不必说,更觉得自己恐怕真的罪大恶极,害了两条无辜的人命。
“好了,事已至此,你们再请罪有何用?还不如想想怎么把那里挖开实际。”
一柄纸伞倾了过来,遮住了云鸾头顶上的雨,“跟我来吧,我带你进去。”
云鸾泪眼朦胧地看过去,见来人身躯挺拔,穿着一身银丝甲胄,正是昨日救了她的那个年轻人。
两人目光相对一瞬,薛晗微微垂了眼睫,转过脸去。
不知他和秦朝楚淮说了什么,那两人便离开了。
这时茶寮的大娘也赶了过来,送来她的鞋衫,伺候着她穿上。
薛晗看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裳,道:“外边下着雨,若不嫌弃的话,还是穿上这个吧!”
云鸾没有说话,只是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接过他递来的大氅穿上。
大氅里边竟意外还是暖和的,带着少年人的独有的干净气息。
薛晗撑着伞走进雨中,示意她过来。
云鸾走到他身前,才发现他个子很高,自己堪堪到他肩膀处。
只不过,除了沈之珩,她很少有这般靠一个男人如此近的时候。
正想着,薛晗却已经将那油纸伞塞进了她的手中,独自冒着雨往前走了,走了几步,没听见后边的动静,便转过身看她。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进了谷中,云鸾才发现先前“一线天”竟然已经完全坍塌了,所有的道路都被掩埋,又降了雨,给挖掘增加了难度。
谷中的帐篷下,摆放了不少盖着白布的尸体,血腥味混合着某种臭味飘荡在这谷中。
薛晗见云鸾往那边瞧,便递给她一方纯白手帕,示意她将口鼻蒙上。
“地动过后又经大雨,若是天晴了,再遭烈日暴晒,少不得会发生瘟疫,便是你不说,我们也得将这些尸体都挖出来,不然瘟疫蔓延,周围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薛晗领着云鸾攀上一片土坡,看着前方的深坑与巨石,叹息道:“只不过埋的太深的,就只能任他在此处安葬了。”
云鸾没有出声,她只是打着伞沉默着往前走。
薛晗知道她要去哪,也不发一言地跟着。
云鸾在地上捡了一柄铁铲,不顾那雨水和污泥就抱在怀中,薛晗见状,拿过那铁铲帮她扛着。
地面崎岖湿滑,云鸾脚步虚浮,走一步歪一下,薛晗不敢错眼地盯着,终于在上坡时,少女的身躯趔趄了下,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
薛晗一把扶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臂弯中。
云鸾转过头,抬眸看了他一眼,苍白的唇动了动,低声说了句:“谢谢。”
薛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很快放了手。
“道路湿滑不好走,你还是扶着我吧。”
他大方地伸出手臂,云鸾犹豫了一瞬,终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臂上。
少年走在风雨中,白金相间的发绳和高马尾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小心翼翼地扶着云鸾,一步一步走的稳稳当当。
他感受着掌心中她纤细的手腕,感受着她的温度,也感受着自己的一颗心慢慢苏醒,开始不听话地跳动。
她不记得他了,但他还记得她。
虽然不合时宜,但薛晗脑海中仍旧冒出了一个念头:原来她的手是如此柔软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