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阿采落入裂缝,云鸾突然间恸哭了起来。
只是这哭也是无声无息的。
像一条陷入绝境的鱼,张大了嘴,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她努力仰起头,想要将它们逼回去,好不让自己在这样的时刻看上去太过懦弱,然而,心底涌起的悲伤和绝望,却像身后亘古不变的黑暗与寒冷,要将她整个吞没。
冰冷的寒意将她包裹,令她瑟瑟发抖,痛不欲生。
“阿鸾……”
听着云鸾的哀哭声,沈阆苦涩一笑。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相反,在山中悟道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将生死看淡。
三弟沈允来信时,他已隐约觉得此去怕是不能再回来了,可他有些放心不下那个被他认作女儿的小丫头。
他一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地往扬州赶,生怕迟了结果就并非他所愿了,没想到还是被石先让抓了起来。
巨石落下来的时候,他在心中哀叹,他终究还是难以胜天,可没想到就在他安静等死之际,他看见了巫锦。
她一身红衣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她什么也没说,可她的眼睛却好像说了许多话。
他问道十年,巫锦从不入他梦,他知道,她还在怪他——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走上那样一条路。
三年前,他曾悄悄回过沈家一次,远远见过云鸾一面,她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脸脏兮兮的女童,眉眼之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更似巫锦。
从他把她从乞丐堆里找到那时起,他就把对巫锦的愧疚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他原本想好好照顾巫锦唯一的血脉长大的。
可那与巫锦相似又稚嫩的眉眼无时无刻不在剜割着他的心,他每一次看到她,就会想起义无反顾走向北歧王的巫锦,想起在他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巫锦。
他受不了这种折磨。
何况那时,朝廷的锦衣卫已经找到了扬州,他将她安置在沈家后,又匆匆离去。
他视钱财名利如粪土,自是留下大笔钱帛任由她取用,可他又怎知他不在的时候,旁人是如何明里暗里算计巫锦的女儿和他的财产的?
望着云鸾那与巫锦别无二致的哭泣双眼,沈阆微微笑了起来。
“阿鸾,别管我了,你快离开这里。”
他眼中闪着一丝慈爱的光,甚至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情愫——那不是看着她的,而是透过她看向了另一个人。
云鸾这才清醒。
像是在担心害怕着什么,她的声音声夹杂着一丝颤抖:“别放弃,父亲……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去找人来救你!”
“不必了,阿鸾。”
沈阆叹息。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父亲心中已有答案了,是沈家让你受委屈了吧……这些年,是父亲对你疏于照顾了。”
“不,父亲。”云鸾哽咽,“我不怪您……”
沈阆摇头,声音断断续续地飘来。
“家中来信一直说你很好,可我亦不见你的来信,以为你并不愿理我,竟也不曾往深处想过……”
他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没将实话说出来。
“一切都是父亲的不是,父亲向你道歉,但是阿鸾,既然已经出来了,你便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别管我了,这一劫,我早已预料……不必为我逆天改命,如今,我要走啦!”
沈阆望着她,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终于道:“阿鸾,你听好了,你的母亲名叫巫锦,你的父亲是……”
还不待他的话说完,一块巨石瞬间落下,彻底隔绝了云鸾看向沈阆的视线。
“不——”
云鸾失声大喊,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人一把抱入怀中,仰头翻了过去,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来。
云鸾挣扎了一下,用力挣扎出那人的怀抱,那人的斥责劈头盖脸落下,“你疯了?不要命了?!”
云鸾下意识望向他。
一张十分陌生的少年面孔,鼻梁挺秀,睫毛很长,身上穿着银色的软甲,背后的白色披风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已经沾了不少泥土。
他对她怒目而视,可脸上那双桃花眼太过柔和,生生压制了他的怒气,责怪她的语气也失去了尖锐之感。
“你知不知道刚才到底有多危险,倘若你再前进半步……”
少年还想再说什么,一眼望见云鸾那张布满泪水又似曾相识的脸庞,心中某个沉睡的瞬间似乎突然苏醒了——
“是你?”
秦朝落地,见云鸾被人护在怀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上前将他扶起来,道:“谢天谢地,多谢薛小将军出手相救,要是这位姑娘有什么闪失,我就麻烦了。”
薛晗没说话,只是望着云鸾的侧脸有些出神。
秦朝又问:“小将军怎么来了此处?”
薛晗才道:“追着石先让那厮来的。”
就这么一言一语的功夫,云鸾已经悄悄离了这两人,拼命往那土坡上爬。
薛晗见状,飞身跃上土坡再次一把将她拉回来,“此处危险,快离开这!”
云鸾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她心心念念要救的两个人全都在她面前消失了,被埋在了这落月谷中。
明明数秒中之前,她还能看见他们。
云鸾跪在地上,单薄的衣衫被冷风吹着快要结成冰,身畔的人还在大声说着什么,可她已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脑海中嗡嗡的,像是先前最担心的那道天雷已经落了下来,脚下也似空荡荡的,身重似铁,正在急速地往下坠落。
一口腥甜的液体涌上喉间,把她的一张脸憋的通红,片刻后,她吐出那口血,脸色也终于变得苍白。
难道一个人的命运被注定好了,就不能再改变吗?
但她不信,她不信她已经改变了重生的开端,却不能改变这必死之局。
于是,她捡起散落在一旁的长剑,再次爬上土坡,妄想利用这柄长剑将埋在下面的两人给挖出来。
慌乱之中没有握住剑柄,剑刃割破了她的手她也不曾察觉,鲜血一滴一滴落下,将她身前的土地染的血红。
余震尚未散去,秦朝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又见她似乎疯魔,不得不一个手刀将她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