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太子兴致勃勃,拽着李长安问这问那的时候,李长安却忽然皱了下眉,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迅速褪去,身子也晃了晃。
“太傅!”小太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赶紧伸出小手想去扶。
李长安一手按住胸口,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跟着乱了起来,身子竟直直往后倒!
“太傅——”
小太子尖叫,手忙脚乱想去扶。
东宫的宫人太监们炸了锅,脚步声、惊呼声、器物碰撞声响成一片。
“快!快宣太医!”
当值的太医几乎是被人架着跑进来的,连官帽都歪了。
几根银针下去,又搭了脉,老太医的眉心拧成了个疙瘩。
他霍然起身,声音都有些发飘:“这……这脉象,太傅大人,怕是中了邪祟!不,不对,是毒!慢性奇毒!”
“什么?!”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进油锅。
消息飞报入宫,不多时,御驾亲临的仪仗便到了东宫外。
乾帝几乎是踏着风冲进寝殿的,龙袍下摆带起的劲风,让烛火都晃了几晃。
李长安适时地“咳”出一声,眼皮颤了颤,作势要挣扎起身:“陛……陛下……”
乾帝几步抢到榻前,一把按住他:“躺好!说,怎么回事!”
声音里像是裹着冰碴子。
李长安喘得厉害,断断续续道:“臣……臣也不晓得。只是……今日教导殿下,殿下提及日常饮食,臣……臣多嘴问了几句,看了看……”
他偏了偏头,示意高明。
高明立刻捧上一张誊写工整的食单,还有几包用油纸裹着,从御膳房搜罗出来的药材渣滓。
“陛下,太子殿下日常的膳食里,有几样东西,单看都是滋补的。可太医给殿下开的方子里,有一味茯神,与那些东西犯冲。长久这么吃,心脉受损,气血凝滞,跟慢性毒药没什么两样。”
李长安的声音又低又弱,每个字却都像小锤子,敲在众人心上:“臣……臣方才为殿下疏导郁气,许是……沾染了些许,这才……”
“混账东西!”乾帝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香炉,里头的香灰撒了一地,“东宫养的都是一群废物吗!太子的吃食,也敢如此糊弄!”
恰在此时,郭涛拖着一个抖成筛糠的太监进来,正是东宫御膳房的管事,王喜。
王喜“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脑袋磕在地上砰砰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李长安朝着高明递了个眼色,高明立刻将一份按着鲜红指印的“悔过书”呈给乾帝:“陛下,这是王喜亲笔画押的供状。他认了,是有人指使,让他在太子的饮食里动手脚。”
乾帝一把抓过,那纸张在他手里抖得厉害。
供状上,指使王喜的人,赫然便是皇后娘娘跟前最得脸的大宫女,采莲!
人证物证,齐全了。
皇后得了信儿,衣衫都有些不整地赶了过来。
一进殿,瞧见榻上“垂危”的李长安,再看见地上跪着的王喜,以及乾帝那能冻死人的神情,她腿肚子就是一软。
“陛下!这……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她声音尖得有些变调。
乾帝看都没看她,只将那份供状摔在她脚边:“皇后,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慕容雪颤抖着捡起,那纸上的字仿佛都长了刺。
她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
“来人!”乾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采莲给朕绑来!给朕用刑!往死里审!”
没多大会儿,采莲就被两个粗壮的嬷嬷拖了上来,一张脸白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皇后盯着采莲,那眼神复杂难明,倏地,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猛地转过身,对着乾帝直挺挺跪了下去:“陛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治下不严,识人不清,才叫这等恶奴钻了空子,差点害了太子,还连累了太傅!臣妾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这是要壮士断腕了。
采莲一见皇后这架势,哪还有不明白的,整个人都瘫了,不等大刑伺候,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罪过都往自个儿身上揽,只说是自个儿瞧不得李长安受宠,又见太子殿下与太傅亲近,一时猪油蒙了心,才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跟皇后娘娘那是一点干系都没有。
乾帝唇边泛起一抹冷意,这点后宫的伎俩,他看得还少吗?
“采莲心如蛇蝎,以下犯上,拉出去,杖毙!”
“至于皇后……”乾帝转向慕容雪,一字一句道,“身为中宫,连身边人都管束不好,即日起,禁足凤仪宫三月,给朕好好反省!再有下次,这凤冠,你也不必戴了!”
皇后屈辱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臣妾……遵旨。”
乾帝的视线扫过殿内其余战战兢兢的臣子,还有那些得了风声赶过来的宗室勋贵,声音陡然拔高:“太傅李长安,文韬武略,品行端方,朕,亲眼所见!太子能得他教导,是我大乾的福气!”
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往后,谁再敢拿太傅的出身说事,质疑太傅的德行,便是质疑朕的眼光,便是跟朕过不去!”
天子之怒,岂是儿戏。
刘承恩那几个先前跳得最欢的门阀老臣,这会儿一个个鹌鹑似的,头都不敢抬。
李长安这太子太傅的位子,算是彻底坐稳了。
只是,与皇后慕容雪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风波过后。
李长安回到督察署,高明早已将最新的密报卷宗堆满了书案。
他一卷卷翻看,眉头越锁越紧。
景王府和沈家抄没的家产充入国库,账面上瞧着是鼓了不少。
可细细一算,再对照军费开支、各地赈灾用度,大乾的底子,还是虚得很。
李长安在灯下枯坐半宿,笔走龙蛇。
次日散朝,他捧着一份沉甸甸的奏疏,独自求见乾帝。
“陛下,臣有一策,或可解国库之困。”
奏疏的封皮上,五个大字墨迹淋漓,透着一股锐气——
《新商税法》。
乾帝接过来,展开,只看了几行,便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长安一眼。
“哦?爱卿细说。”
乾帝指节轻叩着那份奏疏,上面“新商税法”几个字力透纸背。
“这可是要动不少人的奶酪。”他声音平静。
李长安躬身:“陛下,国库空虚,并非长久之计。旧法只按门脸收,对那些大商号来说,挠痒痒都算不上。新法,按他们赚的多少,分梯次收,才能真正让国库鼓起来,也能给百姓的农税减减负。”
乾帝默然片刻:“这事儿,明儿早朝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