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
李元辰端坐在特制的小书案后头,小脸板得紧紧的,眼神却总是不住地往旁边伺候的几个老嬷嬷和太监身上溜。
李长安也不说破,先是温和地问了太子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小太子手里捏着书卷,回话的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等李长安讲完一段圣人经义,正预备着说说兵法浅略,李元辰忽然抬起小脑袋,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大声问道:“太傅大人,孙子曰‘兵者,诡道也’。若两军交战,我军兵力、粮草皆逊于敌,又无险可守,当如何以寡击众,反败为胜?”
这问题,问得尖锐,哪里像个八岁孩子能琢磨出来的。
李长安只停顿了一瞬,便接了话:“殿下此问,极好。兵法之妙,存乎一心,并非纸上谈兵。”
他不仅将《孙子兵法》中相关的几条原则信手拈来,逐条剖析,更旁征博引,举了前朝好几个以少胜多的战例。
“纸上得来终觉浅,殿下,我们不妨来推演一番。”
李长安让人取来了沙盘,亲自动手堆砌山川河流,又插上代表两军的小旗。
他一边摆弄,一边讲解,一场瞧着必败的战局,在他手上,通过分兵、诱敌、奇袭、断粮种种变化,愣是讲得险象环生,又妙趣横生。
小太子起初还梗着脖子,带着几分不服气,可听着听着,人就不自觉地被吸了进去,小身板一个劲儿往前凑,眼睛瞪得溜圆,里头闪着光。
当李长安在沙盘上,用一手漂亮的佯攻,配合侧翼的骑兵突袭,“全歼”了数倍于己的“敌军”时,李元辰“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小脸上全是遮不住的惊奇和佩服。
“太傅,太傅你好厉害!”
这一声,是打心底里喊出来的。
李长安温和地看着他,那股子“皇道气场”,也因着这孩子的心绪变化,透出几分亲近。
课后,李长安又和小太子随意聊了几句。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宫人端上来的点心和汤羹,大多油腻厚重,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该用的。
空气中残留的药渣气味,其中有几味药材,单用倒也无妨,可若是与太子日常饮食中的某些东西,或是正在吃的另一味补药混在一处,日子久了,只会把人越拖越虚。
他没说什么,只将这些默默记下。
李长安辞出东宫时,天色已经擦黑。
皇后和刘承恩那些人,明着不成,这是要来暗的了。
朝堂上说他德不配位,东宫里头,怕是想直接把太子给养废了,到时候,“教导无方”这口大黑锅,还得他这个太傅来背。
当夜,督察署密室。
李长安看着面前的郭涛:“郭指挥使,东宫之内,所有宫女太监,特别是负责太子饮食起居的那些,给本督查个底朝天。尤其是御膳房的管事,我要他三代以内所有的人际往来,芝麻绿豆的小事都不能漏,全部报上来。”
郭涛神情一肃:“督主放心,属下明白!”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郭涛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脚步匆匆地进了督察署。
“督主,”他声音压得极低,凑到李长安耳边。
“查到了!东宫御膳房的管事太监王喜,三天前,在宫外头的福运赌坊,欠了足足三千两银子的赌债!”
三千两银子,福运赌坊。
李长安指尖在桌上轻叩。
他吩咐郭涛:“你去福运赌坊,把王喜那笔烂账平了。另外,再取五百两黄金,给他老家送去,务必让他家人往后衣食无忧。”
郭涛愣了愣:“督主,您这是打算……”
李长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告诉王喜,他一家老小的命,我李长安保了。让他把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本督写清楚,摁上手印。完事儿,让他候着。”
郭涛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转过天,东宫。
今儿个李长安没带什么四书五经。
他让人抬了具处理得干干净净,骨骼都拼凑齐全的牛骨架子进来,就摆在院子当中。
日头底下,那白花花的骨头,瞅着还真有几分瘆人。
小太子李元辰还是老样子,躲在乳母后头,偷偷探出个小脑袋,满眼都是“这又要干啥”的疑惑。
李长安踱到牛骨架子旁边,声音放得挺柔和:“殿下,昨天臣讲的是兵法,那是强国之术。今儿个,臣想跟殿下聊聊,这强身健体是个什么道理。”
他伸出手指,指尖上似乎附着一层淡淡的金芒,在牛骨的一处关节上轻轻一点。
“嗡——”一声轻响。
小太子“唔”了一声,小身子往前凑了凑。
“这是‘环跳穴’。练气入门,气血要通达四肢百骸,这地方,很关键。”
李长安又换了个位置,点在牛骨脊柱的几节骨头上。
“咚,咚咚——”骨头居然发出了鼓点般的动静。
“这是‘命门’、‘阳关’、‘悬枢’,都在督脉上,管着人的一口元阳真气。”
小太子哪见过这等稀奇古怪的教学,早把那点儿怯意丢到了脑后,颠儿颠儿地跑近,围着那牛骨架子转悠,小脸上写满了“这是啥玩意儿”的表情。
“太傅,太傅,这骨头,它怎么会出声儿啊?”
李长安笑了笑:“殿下,这就是元气的奥妙。咱们人身上,也跟这牛骨头差不多,有经络,有穴位。元气在里头转悠,就能让筋骨结实,不容易生病。”
他话头一转,看着李元辰:“殿下这些日子,是不是老觉得胸口闷得慌,吃饭也没胃口,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还老做梦?”
李元辰小脸微微发窘,轻轻“嗯”了一声。这些毛病确实缠他好些天了,太医只说是身子虚,药倒是吃了不少,可总不见起色。
李长安伸手,在小太子胸口轻轻一按:“殿下,您这‘膻中穴’有点堵,多半是吃东西没注意,加上心里头事儿多,伤了脾胃。”
他指尖微动,一股细微的暖流渗了进去。小太子只觉得一股热乎气儿在胸口散开,那股子憋闷的感觉,竟真的松快了不少。
“臣再教殿下一套简单的吐纳法子,殿下每天早上起来照着练,不出半个月,保管管用。”
李长安当下就念了一段简短好记的吐纳口诀。
李元辰有样学样,才跟着呼吸引导了几下,就觉得一股清气钻进身子,浑身上下都熨帖了不少。
“太傅!我好多了!您可真是神了!”小太子两眼直冒小星星,先前那点儿生分和提防,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他现在看李长安,那眼神,就跟瞧见活神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