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废弃化工厂的死寂,红蓝光芒疯狂旋转,切割着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几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护着一辆救护车,碾过厂区坑洼积水的路面,朝着最近的市立医院疾驰。陈向明蜷缩在救护车逼仄的后厢,紧紧握着担架上余小麦那只冰冷得毫无生气的手。她的皮肤是令人心悸的灰白色,如同蒙了一层死亡的尘埃,每一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都牵动着陈向明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担架旁悬挂的生理盐水袋,液体滴落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小麦…小麦…”他一遍遍低唤,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那个冰冷的深渊边缘拽回来。
急诊室大门被猛地撞开,尖锐的警笛声被医院内部更刺耳的喧嚣取代。白炽灯光冰冷无情,映照着医护人员瞬间绷紧的脸。
“患者余小麦,女,32岁!疑遭Rt-7高浓度原液静脉注射!剂量不明,时间不明!意识深度昏迷,生命体征极不稳定!”随车医生语速飞快,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紧迫,将一张潦草的现场处置记录拍在分诊台上,“快!抢救室!”
“Rt-7?!”接诊的主任医师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唰地白了。这个名字代表着业内最深的恐惧——一种理论上存在、现实中从未遭遇过的剧毒生化武器级神经毒素。“快!推进一号抢救室!启动最高级别隔离防护!通知院内所有相关领域专家,立刻到急诊会诊!快!”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抢救室厚重的自动门在陈向明眼前轰然关闭,将他隔绝在外。门上刺眼的红灯亮起,“抢救中”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石像,背靠着冰冷光滑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在地。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里外几层衣服,此刻贴在身上,带来一种黏腻冰冷的绝望感。他双手深深插进自己汗湿的头发里,用力撕扯着,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感压下脑中翻腾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画面——小麦在废弃工厂的管道上,手臂插着那致命的针头,暗红色的液体一滴滴注入她的血管……
时间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里变成缓慢流淌的焦油。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已是永恒,抢救室的门终于滑开了。出来的不是护士,而是那位主任医师。他摘下了口罩,露出的脸上写满了凝重、疲惫,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
陈向明几乎是弹了起来,扑到医生面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对方,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医生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沙哑:“陈教授…我们…尽力了。”
陈向明的心猛地沉向无底深渊。
“Rt-7的毒性…远超我们现有的认知极限。”医生的语气充满了挫败感,“它对神经系统的破坏是毁灭性的、不可逆的!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广谱解毒剂、神经保护剂、血液净化…甚至冒险使用了实验阶段的神经递质阻断方案…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监测数据都显示…无效!毒素正在她体内疯狂扩散,侵蚀她的脑干功能,抑制呼吸和心跳中枢…我们只能靠机器强行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但这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顿了顿,看着陈向明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艰难地补充道:“物理清除也不可能。Rt-7分子结构特殊,与血液蛋白结合异常紧密,透析、灌流…这些常规手段对它如同隔靴搔痒。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医生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歉意和同情,“现在唯一的希望…恐怕只有您了。您是它的创造者,最了解它的…或许也只有您,能找出克制它的‘钥匙’。”
“钥匙…”陈向明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他混乱的大脑。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医生绝望的眼神,不再看那扇隔绝生死的门。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解药!母株!他的脑子!那是唯一的希望!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医院大门,刺骨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一辆沾满泥点的吉普车一个急刹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余建国焦急而坚毅的脸。
“上车!姐夫!”余建国吼道。陈向明拉开车门,几乎是摔了进去。吉普车发出一声咆哮,轮胎摩擦着地面,猛地窜出,朝着城外余家村的方向亡命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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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村,解毒人基地核心。
穿过层层戒备森严的通道,厚重的铅灰色合金气密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层层递进的密闭缓冲间。这里是基地最核心的区域——生物安全四级(p4)实验室,作为基地负责人的陈向明,拥有最高权限。空气过滤系统发出低沉恒定的嗡鸣,将外界彻底隔绝,只留下一种无菌的、带着金属和化学试剂混合气味的死寂。惨白的无影灯下,实验台光洁冰冷,映照着陈向明扭曲焦虑的面容。
他粗暴地将自己的手掌按在冷柜的生物识别锁上,“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厚重的钛合金柜门弹开,寒气瞬间涌出,在灯下形成一团白雾。他颤抖的手伸进去,取出一个密封的钛合金培养盒,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压制他指尖的痉挛。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颜色深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植物组织切片——这正是Rt-7毒素衍生的母株活体样本,致命的源泉,也是作为基地负责人的他,手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他需要提取它的核心活性拮抗因子,解析它与Rt-7毒素分子的精准作用位点,这是配制解毒血清的唯一路径。
然而,恐惧如同附骨之蛆。妻子惨白的脸、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医生无力的话语,像失控的毒藤缠绕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勒紧都让他窒息。他强迫自己拿起一支细长的石英移液管,对准试管口。可他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移液管尖端在空气中画出失控的轨迹。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p4实验室里如同惊雷炸响!
移液管的尖端狠狠撞在坚硬的硼硅玻璃试管壁上,瞬间崩裂!昂贵的、含有特殊稳定因子的缓冲液混着锋利的石英碎片,溅了他一手,也污染了实验台上那几片珍贵得无可替代的母株切片!深色的汁液在惨白灯光下晕开,如同不祥的血污。
“不——!”陈向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看着那流淌的液体和被污染的样本,一股灭顶的绝望感几乎将他击垮。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钛合金实验台上,骨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渗出,钻心的疼痛却丝毫无法驱散内心的混乱和滔天的懊丧。他粗重地喘息着,额头抵在冰冷的台面上,试图汲取一丝冷静,但脑海里只有医院里心电监护仪那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的“嘀…嘀…”声,如同丧钟敲响。
他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绝望困兽,在狭小的负压操作台前焦躁地原地打转。他抓起旁边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调出母株完整的基因图谱和Rt-7毒素那如同恶魔触手般的三维分子模型。密密麻麻的碱基序列、错综复杂的蛋白质折叠结构,如同疯狂旋转的万花筒,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前扭曲、纠缠、幻化成小麦苍白的面容。他试图集中精神,计算一个关键的结合能参数,这需要极致的冷静和精准。可那幻影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逻辑链条。
“该死!该死啊!”他痛苦地低吼,手指在屏幕上急躁地滑动、点击,输入一串参数,又烦躁地全部删除重来。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和他狂乱的心跳一样毫无章法。一个至关重要的抑制酶浓度参数被他连续输入错误了三次!这种低级错误,在他这个基地负责人身上,在平时,根本是不可思议的!
挫败感和时间流逝带来的巨大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铁箍。陈向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几乎失去焦距的双眼死死盯住隔离窗后那台高速离心机。里面正在分离他刚刚勉强重新处理好的母株细胞裂解液——那是下一步实验的基石!他需要一个数据,一个支撑他血清配方的核心数据!他等不及了!他等不到那该死的机器按部就班地停下!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攫住了他。他像着了魔一样,猛地扑到离心机的控制面板前,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和不顾一切的狂暴,狠狠砸向那个鲜红的、刺眼的“紧急制动(EmERGENcY Stop)”按钮!
“呜嘎——!!!”
离心机内部高速旋转的转子被瞬间施加了巨大的反向制动力,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仿佛金属内脏被强行撕裂扭曲的恐怖尖啸!整个坚固无比的机身如同遭受重击般剧烈地震颤起来,带动着沉重的实验台都在嗡嗡共鸣!这巨大的噪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向明混乱灼热的神经上,让他瞬间从那种魔怔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脸色惨白如纸,惊骇地看着那台正在发出痛苦哀嚎的精密仪器——他基地里最核心的设备之一!
完了!里面的样本…这粗暴到极点的急停,产生的巨大剪切力足以将那些脆弱的生物大分子结构彻底扯碎、失活!他刚刚获取的、救命的材料…可能就在这声刺耳的哀鸣中…彻底毁了!
无边的绝望和对自己失控无能的滔天愤怒瞬间将他吞噬。陈向明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低吼,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如血,所有的理智灰飞烟灭,挥起沾着自己鲜血的拳头,就要狠狠砸向旁边一台无辜的精密质谱仪!
“姐夫!住手!”
一声焦急而沉稳、如同炸雷般的断喝,在实验室入口的气密舱骤然响起!基地最高级别的p4实验室,本不该有任何人能如此闯入!
陈向明挥拳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他剧烈喘息着,如同被抛上岸的鱼,赤红的双眼循着声音,带着茫然和狂暴望了过去。
气密舱的内门滑开。余建国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路疾驰而来的风霜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无视了所有基地的安全条例。他身上的寒气似乎瞬间被实验室的恒温驱散,但那双与余小麦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此刻却异常锐利和清醒,如同穿透迷雾的探照灯。他大步走了进来,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一片狼藉、溅着试剂和血迹的实验台,扫过那台仍在发出低沉嗡鸣、仿佛在控诉暴行的离心机,最后死死钉在陈向明那扭曲痛苦、濒临彻底崩溃的脸上。
“姐夫!”余建国再次喊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灵魂的沉重力量。他快步上前,没有去碰陈向明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拳头,而是稳稳地站定在他面前,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直刺陈向明那双布满血丝、几乎失去人类理智光芒的眼睛。
“建国…”陈向明像是被这目光刺穿了狂乱的气球,紧绷的身体晃了晃,那积蓄在拳头上的、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瞬间泄去,只剩下被抽空般的无尽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小麦她…医院…他们没办法了…只有我…只有我能救她…可我…”他看着自己沾着试剂、玻璃碎屑和自己鲜血、依旧无法控制颤抖的手,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我搞砸了…我又搞砸了!离心机…样本…全完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他的声音哽咽变形,带着绝望的哭腔,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
余建国深吸一口气,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定。他伸出手,不是安慰的拍肩,而是带着稳定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地、用力地扶住了陈向明剧烈颤抖的胳膊肘,强迫他站直,强迫他那双涣散绝望的眼睛看向自己。
“看着我,姐夫!”余建国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试图敲醒陈向明混乱的意识,“你现在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深切的痛楚,如同感同身受,但语气却愈发斩钉截铁:“那是我姐!我亲姐!她现在躺在医院,靠机器喘着最后那口气!我比你更想现在就冲过去,我比你更想把那些杂碎千刀万剐!但我更他妈知道,现在!此刻!唯一能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只有你!只有站在这个实验室里的你!这个基地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