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西三百里,秦国别苑。
深冬初临,寒意凛然,白霜在屋檐凝结成霰。
秦国使团的驻地守卫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皆是秦策亲调之亲军“雪鳞卫”。
苏浅浅所居的偏院,已彻底被封为“金笼”。
窗棂紧闭,帐帘深垂,室内唯有一炉檀香静燃,氤氲中,一女子伏案翻书,鬓发微垂,神情凝定。
她身着月白织金长裙,腰间绣有云纹寒梅,看似幽居女子应有的清雅从容。
但若仔细观其眼神,便会发觉那深处翻涌着警觉与思虑。
书案上堆着数册旧籍,其中一本《花谱·南岭篇》已被翻至封面之后的空页。
她目光在那一页稍作停留,随后以极自然的动作翻过。
指尖不着痕迹地将一缕银色书签轻夹入其中。
这一缕银丝实则掺有罕见的灵墨粉末,遇热即显文。
若夜晚被火烘时偶然被发现,则能显现出一行警句:
“蛇瞳全开,水道危,速查内应。”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正在被迅速压缩。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不等她应答,门已缓缓开启。
秦如月一身浅紫宫装踏入屋内,唇角挂着笑,却冷意盈盈。
她手中执着一截红色枝条,已干枯脱皮。
“苏姑娘,闲暇阅读,可好雅兴。”
苏浅浅站起身来,微笑不失礼:“秦小姐若有事尽管吩咐。”
秦如月走至案前,视线略过书案,忽地拿起那截红柳枝,轻轻把玩。
“此物名唤红柳,乃北地寒种,气味虽清,却易招虫。贵人居所,本不宜久留。”
话音未落,指尖一弹,那枝条落入她怀中,“我代你保管。”
苏浅浅目光微凝,却依旧莞尔:“秦小姐心思缜密,所言极是。”
秦如月看她神情如常,心中不禁一动。她素知此女子外柔内刚,从前在秦策面前言语恭顺,实则在很多事上另有布置,早非寻常质子可比。
这次,她要将对方彻底“净化”。
“公主有旨,三日内将此别苑彻底清查,所有书信衣物,皆需逐一登记。”
“我已安排宫中老嬷前来,不必劳你亲自打点。”
苏浅浅眸光微动,笑意略缓:“宫中规矩,森严。”
“是以,姑娘从今往后,须守在房中,日中三餐由雪鳞卫统一送入,仆役撤换由我亲选。”
“不用担心,都是最忠诚的。”
说罢,她掩口轻笑,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
“你如今也算皇恩浩荡之人了,想来…”
“不久之后,便能陪我们一起南下,见识一下真正的北疆风雪了。”
房门关闭的刹那,苏浅浅静静站立半晌,红柳枝的夺走是明面上的宣判,而那一册书的夹缝,才是她仅存的博弈。
……
几百里外,秦策的府邸密室中,一盏昏黄的灯将黑影拉长。
厚重的青铜门缓缓关上,他负手站立,面前是数件从血鹰峡送来的残片——
被“惊雷”炸毁的甲胄、兵器断刃、烧焦的木屑与石粉,皆是秦军死士残留之物。
“非妖术。”他沉声断言,眉头紧皱,手持放大镜细查其上痕迹。
“炭屑、火油、硫磺…连火石碎片都有。这不是炼妖术,而是极其精密的兵工之术。”他轻声呢喃,语气却渐凝重。
一名披着黑色长袍的仆从从旁送上一封密信:“公子,观星司密报:
天断关内所用‘惊雷’,其触发机关极复杂,且有变化升级,似非市面常见爆火品可比。”
秦策沉默不语,转身看向墙上一幅陈年图纸。
那是秦国曾试图研发“爆火弩矢”时的实验图,未能成功。
如今大玄北荒,却将此术成熟化、战术化,威胁何其之巨。
他缓缓坐下,指尖在案上一点点划着线,忽然目露寒光:
“若能取得其秘方……秦国火器术,百年跃进。”
“告诉工部,从今起所有暗线,调动全部资源,收买、绑架、胁迫皆可,务必拿到此器原型或工匠。”
“是。”
他低声补了一句:“若北荒真有此物,大玄又内斗不止——那我们的机会…就到了。”
……
天断关,午夜。
宁凡静坐于内室,手边摊着几封来自谢鸢、荀破与蛮荒密侦的情报。
水道一役初见收效,陷阱引爆,重创秦军斥候。
荀破尚未回报,但有线索显示其小队已接近西境外围。另有一则警报却令他陷入沉思:
——“蛇瞳异动,全境感应增强,似有自走定位术反向追踪。”
宁凡敲了敲案头,“蛇瞳”这玩意,终究不能再托。
他取出一封秘密情报,封面无字,封蜡是纯白——苏浅浅从书库送回的“花谱册”。
他轻启火炉,将其中空白页略微烘烤,片刻后,那几行墨字渐渐显形:
“蛇瞳全开,水道危,速查内应。”
他眸光一沉。
“果然被盯上了……”
“我们之中,有人已泄露水道秘密。”
他缓缓起身,目光如刃。
“姜飞,查。”
“谢鸢,调换内线,水道线路二、四、六、七即刻更改,不得延误。”
风起于青萍之末,宁凡知道,一场比烈火更可怕的内战,已经在暗夜中悄然铺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