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捷达车内的空气似乎都因那两个女孩不经意的闲聊而凝滞了几分。
林树君原本只是觉得那老神棍有些滑稽,此刻却从后排传来的低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
城北,白塔工业园区,有人跟着,树影里有东西在动……这些词语像细小的冰锥,扎进他原本平静的思绪里。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变幻的夜景,耳朵却更加专注地捕捉着后排的每一句话。
那两个女孩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她们的小世界里,分享着属于年轻人的恐惧与猜测,声音里带着一丝寻求同伴认同的兴奋。
“真的,彤彤,我下次晚上再也不一个人走那条路了,太吓人了!”
“嗯嗯,要不我们下次绕远一点吧,反正也不差那几分钟……”
老神棍显然也听到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车速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许。
车子继续前行,穿过逐渐稀疏的灯火,驶向更为偏僻的城北。
就在这片被夜色笼罩的工业园区深处,一间简陋的保安亭里,亮着一盏节能灯。
灯光下,一个穿着不太合身保安制服的青年正捧着一个大号搪瓷缸子喝水,他叫李大宝,刚来这里当保安不久。
李大宝是托老家的亲戚介绍来的,一个月三千块,包吃住。
这对于一直在乡下务农,或者在小县城打零工,月收入从未超过两千的他来说,简直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美差。
园区虽然偏僻了点,晚上黑了点,但活儿轻松,就是定时巡逻打卡,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在保安亭里待着。
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心里盘算着干上一年,就能攒下一笔可观的积蓄。
“大宝,你真要在这儿上夜班?”一个略显担忧的声音从保安亭门口传来。
李大宝抬头,看见他那个在市区另一个小区当保安的老表,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
“表哥?你怎么来了?”
“我下班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老表走了进来,将水果放在桌上,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四周,“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好的啊,活儿不累,钱也多。”李大宝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表情,“哥,你上次电话里就叫我别来这儿,尤其是别上夜班,到底咋回事啊?神神秘秘的。”
老表叹了口气,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大宝,哥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听哥说,这地方……有点邪门。”
“邪门?”李大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里还是带着不以为然,“能有多邪门?不就是黑点儿,静点儿嘛。咱们农村晚上不也这样?”
“不一样!”老表猛地摇头,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不是黑和静的事儿!你知不知道这里原来是干什么的?”
“不是说有个白塔吗?后来拆了建工业区。”李大宝随口答道。
“对!就是那白塔!”老表的声调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又赶紧压低,“当初推倒那白塔的时候,挖地基,挖出个东西来!”
“挖出啥了?文物?”李大宝来了点兴趣。
“不是文物!”老表的声音几乎成了耳语,带着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挖出来一口棺材!一口很古怪的石棺,上面刻满了看不懂的符文。更邪乎的是,打开之后,里面……里面没有尸体,全是蛇骨!密密麻麻的白花花的蛇骨!”
李大宝拿着搪瓷缸子的手顿住了,他皱起眉头:“蛇骨?那可能是古代什么祭祀仪式吧?”
“谁知道呢!”老表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但怪事就从那之后开始了!挖出棺材没多久,当时参与挖掘和推塔的那批工人里,前后一共死了六个!都是青壮年,死得不明不白,医院检查不出任何毛病,就那么一个个地没了!有人说是晚上睡觉被魇住了,有人说是白天干活好端端的突然就倒了……后来工地上人心惶惶,没人敢干了,停工了好一阵子。这事儿当时捂得紧,但我们这些在附近干活久了的人,多少都听到些风声。”
老表的语气充满了后怕和笃定,仿佛亲眼所见:“后来不知道请了什么人来做了法事还是怎么着,才重新开工。但从那以后,这片地方晚上就特别不安生。尤其是夜班保安,之前换了好几茬了,都说晚上巡逻的时候能听到怪声音,还有人说看到过白影……反正没几个能干长的。”
他紧紧抓住李大宝的胳膊,眼神恳切:“大宝,哥跟你说这些不是吓唬你,这地方真的不对劲!你听哥一句劝,能换个班就换个班,实在不行,就赶紧辞了!钱什么时候都能挣,命只有一条啊!”
保安亭内,节能灯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窗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偶尔掠过的风声。
老表的话语带着浓重的恐惧,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
李大宝看着老表惊惧未定的脸,又看了看窗外那片沉寂而广阔的黑暗,握着搪瓷缸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蛇骨棺?
六个工人离奇死亡?
这些听起来就像是乡下老人口中那些用来吓唬小孩的鬼故事。
他从小胆子就大,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可是,看着老表那不似作伪的恐惧,他的心里,似乎也悄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哥,你这故事编得跟真的一样。”李大宝放下搪瓷缸子,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凝重的气氛,但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蛇骨棺材?工人死了?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再说了,这都建好几年了,要有事早出事了。我这都上了快一个礼拜的夜班了,除了蚊子多点,晚上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啥怪事也没有啊。”
他拍了拍胸脯,故作豪迈地说:“放心吧哥,我年轻火力壮,阳气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敢近身的。再说,这三千块一个月呢,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活儿?”
老表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急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我可没骗你!这地方晚上是真不对劲!你不信是吧?之前那个老王,干了不到一个月,有天晚上巡逻回来就说胡话,第二天就辞职了!还有小刘,说晚上老听见有人在墙角哭……”
“行了行了哥,”李大宝打断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塞给他一个苹果,“大晚上的,说这些瘆得慌。你赶紧回吧,嫂子该等急了。我这儿没事,真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老表看着李大宝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犟脾气,知道再劝也是白搭。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担忧:“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晚上没事别老往外瞅,把窗帘拉上点!听见啥动静也别好奇,就待在这亭子里,熬到天亮就没事了!”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李大宝不耐烦地摆摆手,把他往外推。
老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仿佛被黑暗一口吞没。
保安亭外,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节能灯还在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李大宝年轻却带着一丝固执的脸庞。
送走了老表,李大宝撇了撇嘴,心里嘀咕:“真是的,自己吓自己。”
他回到座位上,拿起手机,准备刷会儿短视频提提神。
老表刚才那番话,说一点影响没有是假的,尤其是那句“挖出了蛇骨棺材”,想起来确实有点毛骨悚然。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几天确实平安无事,而且工资这么高,这点“风险”算什么?
穷才更可怕。
他瞥了一眼窗户,老表让他拉上窗帘,他偏不拉。
窗外除了无边的黑暗,就是远处几栋厂房模糊的轮廓和影影绰绰的树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鬼魅的触手。
看了一会儿,也没什么特别的。
李大宝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快速滑动,屏幕上光影变幻,各种喧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暂时驱散了保安亭里那令人不安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工业园区的夜晚深沉如水。
除了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和节能灯的嗡鸣,四周再无杂音,连虫鸣声都稀疏得近乎没有,仿佛这片土地连生命都不愿过多驻足。
李大宝打了个哈欠,眼皮有些沉重。
他正准备放下手机,眯一会儿,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种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突兀地从外面传来。
那声音很奇怪,不像是风吹树叶,也不像是小动物跑过,倒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着走,或者是什么人用指甲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刮擦。
李大宝的动作瞬间僵住,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骤然瞪大的眼睛。
他猛地关掉了手机视频的声音。
保安亭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那越来越清晰的“沙沙”声。
声音似乎是从保安亭侧后方的黑暗中传来的,那里是一片空地,白天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筑材料。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沙沙……沙沙……
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却显得格外刺耳,仿佛直接刮在他的耳膜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老表临走前那充满恐惧的警告,瞬间涌上心头。
蛇骨棺……死去的工人……墙角的哭声……白影……
李大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他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目光紧张地投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那片被浓重夜色笼罩,连一丝光线都穿不透的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