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淑画那句“你的身上,有着守墓人的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在林树君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那瞬间的僵硬和骤然沉下的脸色,早已被高淑画尽收眼底。
高淑画看着林树君几乎要炸毛的反应,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反而加深了几分,却不再言语,只是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似乎在等待林树君自己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林树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守墓人?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从未听说过,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这种身份扯上关系。
但高淑画的笃定,以及她之前透露的关于城隍体系的秘闻,让他不得不重视。
“高小姐,”林树君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目光重新聚焦在高淑画脸上,“关于守墓人的事,我们稍后再详谈。眼下,还是先解决‘连线师’和它背后的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高淑画放下茶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林先生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我本就打算今晚动手,夜长梦多,线索断了太久,再拖下去,恐怕连最后的尾巴都抓不住了。”
“今晚?”林树君心中一凛,随即点头,“好。不过,我需要找个帮手。”
“帮手?”高淑画黛眉微蹙,“林先生,这次行动非同小可,对手诡异难测,人多未必是好事,若是信不过的人……”
林树君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神秘:“放心,这位帮手,高小姐你也见过的。算是个‘专业人士’,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他指的是老神棍,虽然平时不着调,但某些方面的“经验”和脸皮厚度,确实无人能及。
高淑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见林树君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林树君不再耽搁,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喂?哪位啊?打扰老人家清修可是要折寿的。”
“老家伙,是我,林树君。”林树君开门见山,“有活儿,晚上干,缺个撑场面的‘衣架子’,有没有兴趣?”
“衣架子?”电话那头的老神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猥琐的兴奋,“哎哟,林老板您开口,那必须有兴趣啊!什么场面?用不用我穿得正式点?八卦道袍还是中山装?好处……好处怎么说?”
“少废话,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那份。”林树君语气从容,“半小时内,到我店里来,带上你吃饭的家伙。记住,是撑场面,不是砸场子。”
“得嘞!林老板您就瞧好吧!我铁嘴断阴阳,神算卜乾坤,撑场面这种事,我最拿手了!”老神棍在那边拍着胸脯保证,声音里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急切。
挂了电话,林树君对高淑画道:“让他先过来我这边,我们再一起出发。”
高淑画点了点头,站起身:“也好。我这边也需要做些准备。一小时后,我们在城北的白塔工业园区汇合,具体位置是废弃的三号仓库。那里人迹罕至,方便我们行事。”
“白塔工业园区,三号仓库。”林树君默念了一遍,记在心里,“没问题。”
高淑画又交代了一些细节,诸如可能的信号联络方式,以及万一失散的备用方案。
林树君一一应下,心中对这位高家大小姐的缜密和冷静又多了几分佩服。
“那我先告辞了。”高淑画说完,便准备离开。
林树君起身相送,送到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柜台上的二维码,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高小姐,今天的茶钱,还有刚才那些情报,你看……”
高淑画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爽快地拿出手机扫码支付:“林先生果然是生意人,童叟无欺。”她支付的数额,显然超出了普通的茶水费。
“多谢惠顾。”林树君看着到账信息,内心的激动被他极力压制,脸上依旧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送走高淑画,林树君长长舒了口气,今晚的行动,关系重大。
他回到店内,先是将柜台里零散的现金清点了一下,锁进抽屉。
然后又从里间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黄纸符箓,朱砂印记鲜红欲滴,隐隐有微光流转。
他仔细数了数,将大部分贴身放好,只留了几张备用。
做完这些,他又将货架上几件新雕刻好的木雕工艺品摆放出来,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从外面看最显眼。
这些木雕形态各异,有佛像、有关公,也有一些看不出名堂的瑞兽,都是他闲暇时的手艺,既能糊口,有时也能派上些特殊用场。
忙碌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街对面有个男人正探头探脑地朝他店里张望,那人约莫四五十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林树君没太在意,纣市鱼龙混杂,这种人并不少见。
不一会儿,那小眼睛男人搓着手,犹豫着走了过来,在店门口探进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板,老板!跟你打听个事儿呗?”
林树君放下手中的抹布,抬眼看他:“什么事?”
“那个……那个……”男人声音压得很低,凑近了一些,一股淡淡的土腥味飘了过来,“老板,你知道这纣市,哪儿有卖那种……呃,能治蜈蚣精毒的鸡?要那种特别凶,最好是能斗赢蛇的公鸡!”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神情焦急中带着一丝猥琐。
林树君闻言一愣,蜈蚣精毒?
还要用鸡来治?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说法?
他打量了男人几眼,看对方不像开玩笑,倒像是真遇上了什么麻烦。
“蜈蚣精?”林树君皱了皱眉,“你被蜈蚣精咬了?”
“不是我,不是我!”男人连连摆手,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才又压低声音,“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在山里头……唉,不小心惹上了,现在就指望这个法子救命了!老板,您是本地人,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哪儿有吧?”
林树君有些无语,他开的是工艺品店,又不是兽医院或者什么偏方馆。
他敷衍道:“菜市场或许有活鸡卖,你去问问?或者……有些农家乐自己养鸡,你去乡下转转,说不定能碰上。”
“菜市场?农家乐?”小眼睛男人闻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嘟囔道:“那些普通的鸡哪儿行啊……要专治那个的……”他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又朝林树君拱了拱手,“谢了老板,我再去别处问问。”
说完,男人便急匆匆地走了,继续在街上逮着路人询问,嘴里念念有词,还是那套“蜈蚣精”、“凶鸡”的说辞。
林树君摇了摇头,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
这世上怪人怪事多得是,他自己遇到的还少吗?
他看了看时间,离老神棍过来的半小时期限已经不远了。
今晚的行动,变数太多,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夜色渐渐笼罩了纣市,街边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给这座古老与现代交织的城市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
林树君站在店门口,目光投向街角,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风,似乎也比白日里更冷冽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就在他凝神等待之际,一阵有些破旧但依旧执着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街口显得格外清晰。
伴随着略显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饱经风霜的老款捷达歪歪扭扭地停在了林树君的店门口,昏黄的车灯刚好扫过他脚下的地面。
车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略显花哨的唐装,戴着一副几乎要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的身影,敏捷地钻了出来,正是老神棍。
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溜小跑来到林树君面前,搓着手道:“林老板!我来了,我来了!您看我这身行头,够不够撑场面?绝对镇得住!”
林树君的目光越过老神棍,投向那辆破旧的捷达车内。
借着街灯的光线,他清晰地看到,车后座上竟然坐着两个年轻女孩,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林树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眉头紧锁:“老家伙,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神棍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立刻“哎呀”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连忙解释道:“误会,林老板,纯属误会!这不……顺路嘛,捎她们一段,赚点油钱,赚点油钱!她们到前面路口就下,不碍事,绝对不耽误咱们的正事!”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林树君使眼色,压低声音补充道:“放心,嘴严实着呢,就是两个小姑娘,啥也不知道。”
两个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后排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那个……师傅,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要不我们还是……”
“不打扰不打扰!”老神棍立刻回头,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这位是我一朋友,我们说两句话就走。”
林树君看着老神棍那张写满“求放过”的老脸,又看了看后排两个一脸无辜、似乎只是搭了个顺风车的女孩,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时间紧迫,现在跟这老家伙计较也于事无补。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言简意赅地道:“上车再说。”
“得嘞!”老神棍如蒙大赦,麻利地钻回驾驶座,还不忘回头冲两个女孩安抚地笑了笑。
林树君坐进副驾驶,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和捷达车特有的陈旧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老神棍发动汽车,破旧的引擎再次发出挣扎般的轰鸣,车子晃晃悠悠地汇入了车流。
“林老板,咱们这是去哪儿发财啊?”老神棍一边开车,一边没话找话,试图缓和气氛。
林树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排。
那两个女孩似乎放松了下来,正凑在一起低声聊着天,时不时发出轻笑声,似乎完全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她们的对话断断续续传来,大多是关于学校、考试、哪个明星又出了新歌之类的闺蜜话题。
车厢内,前排的沉默和后排的叽叽喳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神棍见林树君不搭理他,也有些讪讪地闭上了嘴,专心开车。
就在这时,后排一个女孩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困惑和好奇:“诶,彤彤,你说奇不奇怪?最近晚上走城北那条老路的时候,我总感觉……心里毛毛的,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似的,可每次回头又什么都没有。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另一个被称为“彤彤”的女孩立刻接话:“有啊有啊!我还以为是我自己胆小想多了呢!就是白塔公园往工业区那边拐的那段路,对不对?路灯坏了好几个,黑漆漆的,我上次晚上骑车经过,总觉得旁边的树影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对对对!就是那里!”先开口的女孩连连点头,“我跟我妈说了,她还不信,说我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
她们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车厢前排,却清晰地传到了林树君和老神棍的耳朵里。
老神棍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又飞快地瞟了林树君一眼。
林树君原本微阖的双眼缓缓睁开,城北?
白塔工业园区?
那正是他和高淑画约定的汇合地点。
这两个女孩无意间的闲聊,似乎触碰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诡异之处。
车子仍在夜色中行驶,老捷达的引擎单调地轰鸣着,载着心思各异的几人,正朝着那片据说让人“心里毛毛的”城北区域驶去,前方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