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到县城的这段路倒是平安无事,远远地已经能望见城门的轮廓。兄弟俩麻溜又默契地摘下帷帽,云新阳连带着披风也脱了下来,仔细叠好,连同长剑一起塞进车厢角落。
马车渐渐驶近城门,两人发现城门两旁搭着不少简陋的棚子,里面或坐或卧挤满了面黄肌瘦的难民,一个个眼神呆滞,身上的衣服破烂得遮不住肌肤。再往前靠近些,城门两侧稍远的地方,搭着更大些的棚子,里面还砌着黑乎乎的锅灶,想来便是先前听说过的、官府或富户设下的施粥棚了,只是此刻不见炊烟,不知是还没到放粥的时辰,还是早已断了粮。
守门的官兵上前检查车厢,见里面装的全是捆装整齐的药材,倒也没多加刁难,草草看了两眼便放行。云新阳兄弟俩顺利进入城内,只见街上的店铺大多开着门,只是路上的行人比云新阳以前来时少了大半,倒也方便了马车行驶,没一会儿就到了杨家药铺门口。
兄弟俩停好车、拴好马,便开始将车厢里的药篓子一个个往下搬。待车厢清空,云新阳放下车帘,借着阴影掩护,悄悄将帷帽、披风以及长剑全都藏进马车后部的暗格里,这才下车转到马头前,拽过一捆干草放在马嘴边,又舀了点水倒进石槽里。
药铺的掌柜虽不熟悉云新晨,可一眼就瞧见了那些带着云家标记的特殊药篓子,连忙快步走出来,指着药篓子问道:“这些都是云家的药材?”
云新晨点头应道:“是的,我爹今日有事来不了,便由我们兄弟俩送来。”
掌柜的又打量了他们两眼,好奇地追问:“这些药材都是你家今年新采的?”
“是”云新晨应道。
掌柜的忍不住咂咂嘴:“今年遭了大旱,地里的庄稼都枯死了大半,你家哪来这么多药材?”
云新阳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地反问:“莫非杨掌柜是不打算收?或者怀疑药材来路?”
掌柜的连忙哈哈大笑起来,摆着手道:“瞧你这孩子说的,怎么会不收?又怎么可能怀疑什么,咱们可是老主顾了,再说你家的药材向来处理得干净规整,我最是放心。”他又解释道,“我这不是好奇嘛!”说着便蹲下身,拿起一株药材仔细检查成色,又喊来伙计称重。
云新晨在一旁解释道:“有一些是我和爹进山采挖的,有一些是我家旁边有块荒的,我们在那荒地上种了些耐旱的药材。虽说今年大旱,可荒地边上有个水洞,洞里的水没干涸,我和我爹费了好大功夫,在水洞边凿了个口子引水,不仅浇活了荒地上的药材,还把多余的水引到荒地外,让附近的村民也能有水吃用。”
掌柜的听完,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在这场大旱总算熬过去了。你们父子俩也是好样的,做了件利己利人的好事啊。”
药铺的伙计很快称完了药材,掌柜的开始算账,一边拨着算盘一边说:“你们俩都是云老板的儿子吧?回去跟你们爹说,今年药材紧缺,价钱要比往年贵上三成。”他报了几种药材的单价和斤两,算好总数,将一小包银子递给云新晨,又关切地问,“一路上可还太平?”
云新晨接过银子揣进怀里,回道:“多谢掌柜的关心,路上倒是遇到些波折,不过总算有惊无险,人和药材都没受损。”
掌柜的点点头,又问:“你家还有药材吗?之后还会往这儿送吗?”
云新晨肯定地说:“只要路上通畅,定会继续送来的。”
云新阳兄弟俩跟掌柜的再三告辞后,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稳稳地坐在停在药铺门口的马车上。
云新晨从包袱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粗粮饼子,兄弟俩就着竹筒里的凉水慢慢嚼着,饼子有些干硬,咽下去时得使劲抻着脖子。吃完饼子喝好水,又给马儿喂了水,才套上马车赶车离开。
云新晨抬头看看天上高挂的太阳,离午时还有老大一阵子。马车刚拐过街角,就见一家粮店敞开着门,云新晨眼睛一亮,忙停车跳下去,进得店来,凑到柜台前,问掌柜的粮价,手指在柜面上无意识地敲着,听到玉米价格还算平稳,当即拍板买了两斗。他盯着伙计往麻袋里装玉米时,眼珠转了转,又想问多买些是否便宜些,可手刚摸到钱袋,又猛地缩了回来——路上不太平,带多了粮食反倒惹祸。犹豫片刻,他又巴巴地问起麦种,掌柜的摇着头说:“暂时没有,得等些时日。”
云新晨脸上的光暗了暗,却又因那句“过些时或许会有”重新燃起了点盼头。
兄弟俩出了城,赶紧将帷帽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云新晨攥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马车颠簸着,他总觉得车上的玉米在“沙沙”作响,像是在招引什么——这年月,粮食可比草药金贵多了,难民见了怕是眼睛都要红。反倒是云新阳,坐在车辕上,靠着车壁,悠哉悠哉的晃悠着腿,比来时轻松不少。他琢磨着,那两伙人看着就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儿,见了硬茬子指定不敢再作祟,刚才那怂样,哪有半分不怕死的劲头?
马车再次驶进那片林子时,果然静悄悄的,连只鸟雀都没惊起。云新阳还不停的往两边,朝着密匝匝的树林里喊了几嗓子:“哎——我说那么些个劫道的,我们去县城时,见城门口搭了施粥棚,你们要是肚子饿,就赶去那儿领粥,好歹能填个肚,饿不死,总比在这祸害人不说,一个不小心还会被人一劈两半!”可他一路喊了好几次,林子里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没人应。
等平安过了林子,云新晨紧绷的肩膀才垮下来,长长舒了口气。他忽然想起三弟今日的模样,忍不住咂舌:“三弟,上次见你用个石子就把野猪打晕,我还当你够厉害了,没成想那日只是小试牛刀,今日才知你竟这般厉害!”他边说边比划着,“就你双臂展开握剑,披风在风里咧咧飘着,从马头上飞出去那一下,真是又威风又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