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息瞬间传递完毕。
白穆立刻收回目光,垂首敛目,紧跟在付生身后一步之遥,仿佛刚才的惊魂一瞥从未发生。
付生的身影,很快被盘旋的石阶吞没。
白穆他状似无意地侧身,目光再次扫过刚才阿瑶藏身的阴影——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显然她已经利用这点慌乱,悄无声息转移到了某个地方。
白穆心头微松,但丝毫不敢大意。他紧跟着付生,踏上了冰冷的螺旋石阶。
阿瑶倒挂的阴影里,她能清晰地听到,头顶上方的脚步声渐渐向下,她甚至能感觉到,付生脚步带起的微弱气流。
只要付生稍微低头,她就无所遁形。
幸运的是,付生似乎并未过多留意头顶,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下面,以及身边的白穆的身上。
脚步声终于向下远去,阿瑶没有立刻动,蛰伏了足足五分钟,直到确认没有了脚步声,这才利用腰腹力量和柔韧性,瞬间跃上了石阶。
付生和白穆确实下去了。
危机暂时解除,阿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白穆传递的信息是明确的——藏好,等待他明天的接应。
这意味着她必须在这里,躲藏整整一夜。
阿瑶深吸一口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投向下面的环形走廊,铜灯的火苗在幽暗中跳跃。
藏身的地方不能久留。
这里虽然隐蔽,但位于入口附近,风险太大。
她需要一个更深入、更靠近目标(第五层牢房区)且更安全的藏身点,同时要避开巡逻的路线。
阿瑶的视线最终锁定在第五层,那里的环形走廊靠近石柱,和墙壁交接,顶上有一个三角形凹槽,从下方巡逻的视角看,是绝对的盲区。
阿瑶不再犹豫。
她沿着螺旋石阶内侧的阴影,利用守卫巡逻的短暂间隙,快速向第五层移动,每一次移动,都完美地卡在守卫巡逻的节奏缝隙中。
几分钟后,她像壁虎一样,趴在那个三角形凹槽里。
这里空间狭小,但视野极佳,能俯瞰下方第五层大部分环形走廊和牢房门的动静。
付生站在牢门前,冷冷注视着铁栏后的付昀。
几天不见,付昀的面容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看样子真像汇报的绝食已久。
但他的眼睛,却直直迎上付生的目光。
“听说你绝食?”付生终于正眼看儿子,他叹息般摇头,“你以为,就凭你能威胁我?”
付昀扯了扯嘴角:“你需要我活着……不是吗?”
付生的眼神终于变了。
不是愤怒,不是惊慌,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讥诮。
“昀儿。”他冷笑,“你懦弱了一辈子,连只鸡都不敢杀,你以为我会信你?”
付昀语气决绝:“人傀换皮,需至亲血肉,要是我死了,你的‘大计’……还能成吗?”
一边的角落里,齐海嗤笑一声:“别求他,要杀要刮随便,反正我也活够了,免得当人质,牵制琼丫头他们。”
齐福突然从阴影里冲出来,撞得铁栏哐当乱响,他一口黄痰直接啐在付生脚下,提起嗓子开骂:“付老狗,老不死的怪物,来呀,干脆现在就宰了我,十八年后我齐福又是一条好汉。”
地牢里瞬间死寂。
齐福却越骂越凶,青筋在太阳穴上突突直跳:“口口声声为了六门,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你所谓的野心在作祟,你看看你现在算什么东西?”
“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棺材瓤子,早晚遭天打雷劈!”
付生站在阴影里,面容冷硬的像石雕,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齐福猛地转向白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付生养的一条狗罢了,等哪天你没用了,他连骨头都不会给你剩。”
白穆面色阴沉,见付生都没说话,只好隐忍不发。
黄峻突然暴起,他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付生!我爹当年——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付生忽然扯出一个瘆人的笑容:谁叫他…知道的太多了…”
齐铭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他闭了闭眼,似乎懒得再费口舌了。
赵春梅在一旁浑身发抖。
她看着脸色惨白付昀,——原来,她的丈夫从来都不是懦夫。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新婚那夜,付昀醉醺醺地抱着她说:“春梅,我尽全力会护着你,护一辈子。”
可她后来恨了他多少年?
二十年吧。
恨他在付生面前唯唯诺诺,恨他对付生的做的事视而不见,恨他都不敢反抗。
她以为付昀骨子里流着付家的冷血,以为他早被付生压软了脊梁。
——原来他一直在忍。
忍到牙齿咬碎,忍到鲜血往肚子里咽,就为了换她和琼儿的安全。
“昀哥......”
赵春梅的声音很轻,她一把扑了过去,十指死死抓住付昀的胳膊,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我不怪你了......真的......”
付昀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知道了,我现在都知道了真相。”她突然笑了,笑得满脸是泪,“这辈子嫁给你,值了。”
她一把抱住付昀,隔着衣服她甚至能感觉到,付昀瘦得可怜骨架,于是更用力地箍住他,像要把二十年的误解都勒进骨血里:“我不走......昀哥,这次我陪你......要死一起死。”
付昀突然死死回抱住她,把脸埋进她散乱的头发里。
付生淡淡开口,声音像刀刮过冰面:“好一出夫妻情深。”
付昀抬头看付生。
多少年了?他多久没认真看过付生了?
小时候他背错一句课文,付生会罚他跪一整夜,可第二天总会摸着他的头说:“昀儿,六门的未来在你肩上,你得比旁人更努力。”
那时的父亲,眼里至少还有温度。
可现在……
是啊,他早该看透的。
云岭的惨案、柳溪村的消失、那些莫名“失踪”的同门……付生的手早就染满了血,只是他懦弱地闭着眼,假装一切都没变。
他以为只要听话,只要顺从,父亲就会顾念亲情,放过春梅和孩子们。
他错了,错得离谱。
眼前的人早不是父亲了。
是怪物。
付生终于动了,他缓步走进牢门,阴影一寸寸爬上付昀的脸:“我要是真想动他们,你死了也拦不住。”
“把他给我看好。”付生直起身,冷漠转身,“不吃饭,就给他灌进去。”
脚步声渐远,付昀却突然笑了。
笑自己愚蠢,笑自己懦弱,笑自己竟以为……怪物也会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