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混乱的当口,张显明被迅速赶到的山庄仆役不着痕迹地接了过去,半扶半抱地送往最近的客房。
“恰巧”在山庄附近采药的季老太医,也被请到了山庄,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跟了进去。
房门被轻轻合上。
“有劳季老了。”棠云麟看着昏迷不醒的张显明,冲季老太医拱了拱手。
季老太医点了点头,在床榻边坐下,三指搭上张显明湿冷的手腕,凝神细品。
屋内静得只剩下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片刻后,季老太医的眉头渐渐蹙起,花白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他沉吟良久,又换了一只手诊脉,脸上的疑惑之色愈发浓重。
棠云麟见状,心知有异,低声问道:“季老,如何?”
季老太医收回手,捻着胡须,缓缓摇头,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疑惑和犹豫:“奇哉,怪哉,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脉象。”
他抬眼看向棠云麟,迟疑道:“此脉象,非男非女,或者说似是而非。”
棠云麟不明所以,忍不住追问道:“似是而非?”
“正是。”季老太医压低了声音道。
“这脉象,若硬要分辨,有两种可能。”
“其一,”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此人本是女子之身,但长期服用某种极霸道的药物,强行改变了体征,以致脉象阳亢阴衰,紊乱不堪,呈现出一种近乎男子的表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语气更加凝重。
“其二,此人确是男子,但先天不足,乃是天阉之人。肾气羸弱,阴阳俱虚,故而导致脉象如此混沌不明,非男非女。”
季老太医总结道,脸上满是困惑:“究竟是哪种情况,老夫一时也难以断言。除非能确认他是否长期服用过某种虎狼之药,或者,查验其身。”
棠云麟听完这话,觉得不管君子不君子了。
当即唤来了山庄里的丫鬟,让她替张显明更衣。
那丫鬟领命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张显明湿透的外袍。
正当她褪去中衣时,原本昏迷的张显明猛地睁开双眼。
她几乎是本能地出手,一巴掌扇到了那丫鬟的脸上。
“啊——!”丫鬟尖叫出声,退后了两步。
房门被猛地撞开,棠云麟、季老太医连同守在门外的停云等人瞬间冲了进来。
只见张显明已半坐起身,中衣被扯得凌乱,露出了大片胸膛和紧实平坦的腹部。
那的的确确是男子的身形。
张显明脸色铁青,死死拽住松开的衣襟。
她咬牙切齿地看向棠云麟,质问道:“棠云麟!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蓄意将我推入水中,然后又趁我昏迷想要让丫鬟羞辱我?”
说完她猛地掀被下床,脚步还有些虚浮,却强撑着站稳,一把抓过旁边架子上干燥的外袍裹住自己,当即要离开。
“此地张某是待不下去了,告辞。”她快步想要离开,却被一个箭步冲上来的棠云麟拦住了。
棠云麟一脸恳切地看着她:“显明兄,且慢,误会,这纯属是误会。”
他加快语速解释道:“我怎会蓄意推你下水?当时你我是并肩而立,那池边石板年久失修突然松动,我欲拉你却已经来不及。此事纯属意外啊!”
他见张显明脚步不停,眼神依旧冰冷,立刻又指向那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语气带着几分懊恼。
“至于这婢女,是我吩咐她为你更换湿衣,免得感染风寒,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鲁莽,竟在你未醒时便动手。是我考虑不周,驭下不严,绝非有意折辱于你!”
“无论如何,且先让季老太医为你诊脉,为你开方,确定无恙。之后你是走是留,悉听尊便,我绝不再阻拦!”
张显明听到这话,停住了脚步,一怔:“你还没让太医给我把脉?”
棠云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愈发愧疚了。
“是的,还没来得及。毕竟摘星山庄在郊外,季老太医也是刚到。没想到,你自己竟然就醒了。”
“先前还突然冒出刺客刺杀我,场面太混乱,就耽误到了现在。”
“故而我打算让丫鬟先给你更衣,免得染了风寒,待太医来了,再请他为你诊治。”
听到棠云麟的解释,张显明放心了不少。
没诊脉就好。
虽然她已经服用这药物有七八年,外表喉结、身形嗓音都已与寻常男子无异。
但面前的人是宫中太医,若真细细探察她的脉象,未必不会发现秘密。
风险能避则避。
她当即顺着棠云麟的话,脸上怒意稍减,语气却仍带着疏离:“原是如此,倒是我误会云麟兄了。”
她抬手拢了拢身上略显凌乱的外袍,姿态自然地侧身避开众人视线。
“区区落水,我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不必再劳烦季老太医。”
“不如还是让季老替你把脉检查一二吧,不然我实在难安心啊。”棠云麟一副愧疚不已的模样。
“真没那个必要,只是落水打湿了衣裳,我好着呢。不如,云麟兄先让我换身干爽的衣裳?”张显明借机转移了话题。
“哎呀,怪我,都忘了这事了。显明兄你先更衣吧,我这就命人将热水给你送来。”棠云麟连忙领着太医和丫鬟退了出去。
“我还是习惯用自己人。劳烦云麟兄将我的小厮叫回来伺候我吧。”张显明趁机询问起了斐柳的去向。
“行,我这就命人将他叫来。先前刺杀场面太混乱,你的小厮忠心护主,不小心受了伤,刚才晕过去了,在一旁休息呢。”棠云麟隔着房门解释了起来。
张显明心底产生了一丝怀疑。
斐柳跟着她从阆中到了京城,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寻常小厮,怎会被吓晕。
以及她先前落水时,总感觉有人故意打晕了她。
难不成棠云麟怀疑上她了?
可她究竟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呢?
张显明想不明白。
没过多久,她换好衣裳时,斐柳也到了。
“公子,您可算醒了。”斐柳看到端坐着的主子,激动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嗯,我没事,我问你,你怎么受伤了?还有,刺杀棠云麟是怎么一回事?”张显明紧紧盯着他。
斐柳摇摇头:“我见公子落水便跳下去救您,只可惜晚了一步。上岸时刺客便杀了出来,场面混乱,小的被波及了。”
随后他四下张望,见真的无人,这才压低嗓子道:“刺客是秩桐。”
“什么?”张显明惊讶地脱口而出。
她没想到,怎么会是自己人去刺杀棠云麟,他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