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之川河谷。
胜利的狂喜,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士兵们疲惫的身体里抽离。
取而代之的,是清点伤亡的沉重与麻木。
夕阳的余晖,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绞杀的战场,染成了一片凝固的暗红色。近五千具“铁山军”的尸体与数不清的伤员,是这场“投名状”之战付出的惨痛代价。
但有些东西,也在这片血与土的熔炉中,被彻底改变了。
战前那三个泾渭分明、互相敌视的阵营,彻底消失了。
一名筑前出身的武士,正默默地撕下自己的衣角,为一名肥后农兵包扎着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几名来自不同藩属的足轻,则互相搀扶着,从同一具赤备武士的尸体上,合力剥取那身精良的赤红色盔甲。
共同面对死亡的经历,将他们真正熔炼成了一支军队。
张铁山没有食言。
他下令,所有缴获的“赤备”精良兵甲,将用来组建一支全新的、只属于铁山军的“第一旗本队”。
“只有此战中,功劳最大、最悍不畏死的勇士,无论出身,才有资格穿上这身血染的荣耀!”
这个决定,再次点燃了所有幸存士兵心中的渴望。那身赤红色的盔甲,不再是恐惧的象征,而是变成了他们眼中最炙手-热的、可以用命去换的功勋!
就在军队进行短暂休整,士兵们如同饿狼般瓜分着战利品时,一名羽林卫的传令兵,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张铁山的中军。
他带来的,是太子最新的、也是最冷酷的命令。
“总监大人,殿下有令: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挥师北上,夺取岸和田城,彻底切断大阪与南纪州的一切联系,完成对大阪南翼的最终合围!”
……
太子主力大军,中军帅帐。
气氛,因一份刚刚抵达的捷报,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混杂着震惊与敬畏的寂静。
一名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羽林卫信使,单膝跪地,高高举起了两样东西。
一颗用石灰腌制过的、死不瞑目的人头。
和一面被利刃从中斩断的、绘有井伊家“橘纹”的军旗。
“殿下!”那信使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狂热,“南路军总监张铁山,于纪之川河谷,与敌‘赤备队’主力遭遇!血战三个时辰,阵斩敌军主将、幕府‘大老’井伊直孝!敌军……全线溃败!”
当李定国上前,确认那颗头颅,正是那位在整个日本都威名赫赫的幕府宿将时,整个帅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曹勋等所有新到的、心高气傲的将门子弟,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那颗头颅。
他们无法想象。
那个仅凭“农人”和“降兵”组成的杂牌军,竟然真的……全歼了日本最强的“赤备队”!
这怎么可能?!
太子朱慈烺看着那颗头颅,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种棋手即将“将军”时的冰冷。
他缓缓走到巨大的沙盘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出手,将那枚代表着井伊直孝的赤红色棋子,从地图上,缓缓地移开。
“他为我们,扫清了最后一块绊脚石。”
太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看着沙盘上那座代表大阪城的模型,如今,它已是三面受敌、后路被断的死局。
他平静地对李定国下令:“传令郑成功,登陆之后,不必急于攻城,只需与我主力大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即可。”
“传令全军,放缓攻势,安营扎寨。”
“殿下?”曹勋忍不住出言,“我军兵威正盛,为何不一鼓作气,拿下大阪?”
太子没有看他,只是冷笑着,看着那座孤零零的城池模型。
“孤已经为德川家光,准备好了一座无处可逃的华丽坟墓。”
“现在,孤要给他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自己走出坟墓,前来决战的机会。”
……
大阪城,天守阁。
德川家光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一名从河内平原侥幸逃脱的旗本武士,连滚带爬地冲入天守阁,带来了那个让他如坠冰窟的噩耗。
井伊直孝,战死!
“赤备队”,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德川家光的心理防线。
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南线已断。
西线堺港火光冲天,已然失守。
东线明军主力兵临城下,那面该死的麒麟帅旗,甚至用肉眼都能看见!
他,成了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猛虎。
“啊——!!!”
在极致的绝望之下,德川家光爆发出了一种困兽般的疯狂。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将军权力的武士刀,一刀将面前的地图,狠狠地劈成了两半!
“我,德川家光,是日本的征夷大将军!”他对着帐下所有早已面如死灰的大名和家臣,发出了最后的、嘶哑的咆哮,“绝不会像老鼠一样,被困死在这座城里!”
“传我将令!”他的眼中,燃烧着最后的、赌徒般的疯狂火焰。
“集结城中所有可战之兵!所有旗本!所有亲藩!所有还能拿起刀的武士!”
“明日,打开城门!”
“随我出城,与那明国太子,进行最后的决战!”
……
南线,张铁山正率领着他那支伤痕累累、却士气高昂的“九州铁山军”,向着岸和田城的方向,开始了新一轮的急行军。
东线,太子的主力大军,则在大阪城外,不紧不慢地安营扎寨,挖掘壕沟,仿佛准备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城。
就在明军的营垒刚刚建好一半之时,大阪城那厚重的、从未被攻破过的主城门,在“咯吱”的巨响中,缓缓打开。
德川家光亲自身着金色的具足,骑在他的爱马之上,率领着他最后的、也是最精锐的十万大军,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从城中一涌而出。
他们开始在广阔的大阪平原上,布下他们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战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