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那艘巨大的主船。船体上清晰可见几处新鲜的破损痕迹和烧灼的黑印,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遭遇战的惨烈。
船头上,韩牧野那挺拔如山岳的身影迎风而立,一身玄色劲装,虽略显风尘仆仆,但那股历经血火淬炼的凛然气势,却比离开时更加沉凝厚重!
他一手扶着船舷,目光如电,正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码头,确认安全。
在他身旁,苏月禾一袭素雅的青衫,发髻稍显凌乱,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身姿依旧挺直,怀中抱着小女儿宁儿。
睿儿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依偎在母亲腿边。陌儿则站在父亲另一侧,小脸绷得紧紧的,右臂用夹板固定着悬吊在胸前,眼神却异常沉静,努力模仿着父亲的样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苏岩青扶着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苏父,红姨则拉着两个小丫头的手,众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归家的激动和看到亲人的喜悦。
“老韩!嫂子!”王五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粗犷的嗓门响彻码头。
“月禾妹妹!孩子们!”丽娘和叶青霜也忍不住高声呼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船只缓缓靠岸,搭板放下。韩牧野率先大步走下,脚步沉稳有力。他目光与王五、宇文殇等人交汇,无需言语,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关切、愤怒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五冲上去,一拳擂在韩牧野肩头,力道之大,却带着兄弟间最真挚的情感。
韩牧野咧嘴一笑,拍了拍王五坚实的臂膀:“五哥!嫂子!阿殇!青霜!让你们担心了!”
苏月禾抱着宁儿走下船,立刻被丽娘和叶青霜围住。“月禾妹妹!快让我看看,伤着没?孩子们吓坏了吧?”丽娘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叶青霜则心疼地看着陌儿吊着的胳膊:“陌儿,疼不疼?青霜姨回去就给你换最好的药!”
“丽娘姨,青霜姨,我没事。”苏月禾温婉一笑,将怀中有些怯生的宁儿递给丽娘,“宁儿乖,叫丽娘姨。” 又拉过睿儿,“睿儿,这是青霜姨。”
孩子们乖巧地叫人,奶声奶气的声音冲淡了些许凝重的气氛。
“哼!还知道回来?”一个沙哑苍老、带着浓浓不满的声音响起。药瞎子拄着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走过来,浑浊的“目光”精准地“瞪”向韩牧野和苏月禾的方向。
“磨磨蹭蹭!老头子我那坛埋了二十年的‘玉壶春’,差点就被王五这馋鬼偷摸挖出来喝光了!再晚几天,你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话虽刻薄,但那微微颤抖的胡须和紧握拐杖的手,却泄露了老人深藏的关切与后怕。
众人闻言,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许,发出一阵带着心酸与温暖的笑声。
“药老!”韩牧野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让您老挂心了。您那‘玉壶春’,回头我陪您好好喝两盅,给您压压惊!”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药瞎子哼了一声,拐杖一甩,“还杵着干什么?家去!这码头风大,吹坏了小的,老头子我可没药治!”
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离开喧嚣的渡口,并未直接回城西的竹溪药铺,而是径直驶向了城外东北方向——那片被命名为“祁云新城”的广袤工地。
越是靠近,众人越是震撼。
目之所及,早已不是数月前离开时的荒凉景象!一片规模宏大、初具雏形的城池轮廓,在秋日高原的晴空下拔地而起!
巨大的、以糯米汁混合石灰夯筑的城墙基座,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已经延伸出数里之遥,高达丈余,厚重无比!
无数工匠、民夫如同辛勤的蚂蚁,在工地上穿梭忙碌,号子声、夯土声、锯木声、打铁声…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巨大轰鸣!
规划整齐的街道如同棋盘般纵横交错,主干道宽阔得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路面的青石已经铺就了大半,光洁平整。
街道两侧,一排排砖石结构的房屋地基已然打好,不少甚至已经垒起了齐腰高的墙壁。更远处,靠近内城核心区域,几座更高大、更宏伟的府邸地基正在深挖,巨大的条石被绳索和滚木缓缓吊装到位。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石灰、木料和汗水混合的气息,虽然嘈杂混乱,却充满了令人心潮澎湃的建设力量!
“这…这就是新城?”苏父被儿子搀扶着走下马车,望着眼前这热火朝天、规模宏大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在江南也算见过世面,但如此速度、如此手笔的新城建设,闻所未闻!红姨更是张大了嘴,喃喃道:“老天爷…这得花多少银子…”
苏月禾抱着宁儿,看着眼前这初具规模的雄伟基业,一路上的惊魂与疲惫似乎都被这宏大的景象冲淡了许多,眼中闪烁着激动与自豪的光芒。
韩牧野站在她身边,一手揽着睿儿,一手按在陌儿没受伤的肩膀上,望着这片由他一手擘画、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未来家园,胸中豪情激荡!孩子们也被这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吸引,暂时忘记了恐惧,好奇地东张西望。
“韩爷!夫人!老爷子!你们可算回来了!”一声洪亮的呼喊传来。只见赵铁柱一身短打,汗流浃背,带着几个同样精壮的汉子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洋溢着真挚的喜悦,“一路辛苦了!快看看,咱这新城,像那么回事了吧?”
“好!好得很!”韩牧野用力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看着眼前这片蒸蒸日上的土地,连日来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柱子,干得漂亮!兄弟们辛苦了!”
“都是韩爷和宇文先生规划得好!”赵铁柱咧嘴笑道,随即脸色一正,低声道,“韩爷,码头的事…兄弟们都听说了。狗日的东宫,欺人太甚!您放心,新城就是咱的铜墙铁壁!谁敢伸爪子,咱就给他剁了!”
韩牧野眼中寒光一闪,点了点头。
宇文殇引着众人来到工地中心一处临时搭建、却视野极佳的高台。高台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新城规划详图。
“韩兄,嫂子,请看。”宇文殇指着图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疲惫,“目前外城城墙地基已完成了七成,主干道铺设完成六成。
内城核心区,鹰扬庄的庄墙和主宅地基已全部完成,正在进行主体建筑。您的韩府、五哥的王府、还有竹溪药铺的新址地基也已夯实。”
他的手指移向图纸上几个特殊标记点:“按照您的吩咐,城防是重中之重。城墙高度、厚度都远超州府规制,关键节点设置了瓮城和藏兵洞。
四角箭塔的地基深达三丈,全部用条石混合铁汁浇铸,坚固无比!弩炮基座也已预留。还有您要求的…地下部分。”
他声音压得更低,“内城核心区下方,按照嫂子提供的图纸和要求,秘密挖掘的地窖和通道网络,已初步完成主干部分,入口伪装得天衣无缝,那些‘东西’也已按计划存放到位。”
听到“东西”二字,苏月禾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韩牧野则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图纸上那些代表着防御与反击力量的标记,沉声道:“很好!阿殇,辛苦你了!新城,就是我们未来的根基!必须固若金汤!”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图纸中央、鹰扬庄后方那片特意留出的巨大空地:“王爷的府邸…地基要打得最深!用最好的料!规格…按亲王别苑的最高制式来!箭塔的位置,给我调整一下,重点防御方向…对准东方!”
“东方?”宇文殇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韩牧野的深意——东方,正是京都的方向!他眼中精光一闪,用力点头:“明白!”
王五凑过来,看着图纸上那标注着“王府”的位置,又看看自己媳妇挺着的大肚子,嘿嘿一笑,蒲扇大手拍着图纸:“老韩,够意思!这宅子够大!够气派!以后咱老王家的崽子,就在这新城横着走!”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连日紧绷的气氛终于彻底缓和。
夕阳的余晖,将初具规模的新城工地染上一层温暖的金红。工匠们开始收工,号子声渐渐停歇,炊烟袅袅升起。远处,祁连山的雪峰在暮色中泛着清冷的光。
高台上,韩牧野一家人,王五夫妇,宇文殇夫妇,赵铁柱,赛义德父子…所有凉州的核心人物齐聚于此。
韩牧野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妻子苏月禾沉静而坚毅的脸上,落在孩子们懵懂却充满希望的眼眸中,落在远方那巍峨的祁连山脉。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塞外风沙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斩断过往、扎根边疆、誓与强敌周旋到底的决绝:
“从今日起,凉州,祁云新城,便是我们永久的家!”
“无论京城的风浪多大,无论那东宫如何算计,我们的根,就扎在这里!”
“建好这座城!守好我们的家!护好我们的亲人!”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夕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直指苍穹:
“让那些魑魅魍魉看看,动了韩牧野的家人,要付出什么代价!”
“血债,必须血偿!”
刀锋的寒光刺破暮色,映照着每一张写满愤怒与决绝的脸庞。王五猛地拔出自己的厚背砍刀,狠狠与韩牧野的刀锋相撞,发出“铛”的一声震耳金鸣!
“血债血偿!”王五的咆哮如同虎啸山林,震得高台木板嗡嗡作响。
“血债血偿!”赵铁柱、赛义德等一众汉子纷纷抽出兵刃,刀枪并举,寒光烁烁!怒吼声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