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济世医馆的雕花窗棂时,洛羽正蹲在药圃边侍弄那几株丝瓜。藤蔓已顺着竹架爬得老高,巴掌大的绿叶间坠着几个青嫩的丝瓜,毛茸茸的像刚褪壳的小鸡。他伸手想摘个最壮实的,却被洛风从背后拍了下胳膊。
“毛手毛脚的。”洛风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丝瓜蒂,褐绿色的蒂头带着点蔫软,倒比鲜嫩的丝瓜看着不起眼。他身上那件藏青长衫的袖口沾着些泥土,是清晨去后院摘蒂时蹭上的,领口却依旧系得整整齐齐,透着老派大夫的严谨。“这蒂头才是宝贝,比丝瓜肉金贵十倍。”
秦慕伊端着铜盆从后厨出来,盆里盛着清水,水面漂着几片紫苏叶。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素面襦裙,裙角绣着几茎兰草,走动时裙摆扫过青砖地,带起一阵淡淡的皂角香。“你爹昨天还念叨,说今年的丝瓜蒂长得格外厚实。”她把铜盆放在案台上,拿起一根蒂头仔细冲洗,“要不是去年城南的周掌柜用它治好了顽疾,咱们哪会特意留着这些不起眼的东西。”
站在一旁的王二柱正用布巾擦药杵,闻言赶紧凑过来,他新换的粗布短褂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笔挺。“洛师傅,这丝瓜蒂不就是做菜时切下来丢掉的东西?难不成比人参还管用?”
洛风把竹篮里的丝瓜蒂倒在案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能看见蒂头表面细密的绒毛,像裹了层薄霜。“你们可别小瞧它。”他拿起一根蒂头,对着光亮处端详,“先说说这丝瓜的性子——它呀,是最不挑地方的草木,院里墙角、田间地头,只要给点土、浇点水,就能爬得遮天蔽日。朱雀街谁家没种过几株?”
丝瓜的生长与形态
他用手指点着蒂头与瓜身连接的地方:“丝瓜是葫芦科的爬藤植物,茎秆能长到十几米,嫩茎是绿色,老了就变成褐色,上面长着卷须,能像爪子似的牢牢抓住竹架。叶子是掌状分裂,边缘带着锯齿,正面深绿有光泽,背面淡绿,叶脉像画上去的网纹,摸起来有点扎手。”
秦慕伊接过一根新鲜丝瓜,用指甲轻轻刮了下表皮,立刻渗出黏糊糊的汁液。“你们看,这黏液就是它的记号。”她把丝瓜举到洛羽面前,“雄花是总状花序,一串能开五六朵,淡黄色,花瓣边缘皱巴巴的像小姑娘的裙摆;雌花单朵长在叶腋里,花谢了就结出小丝瓜,刚开始像个小纺锤,慢慢长成圆柱形,嫩的时候是深绿,老了就变成枯黄色,皮也硬得能当瓢用。”
洛羽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药圃里的藤蔓:“那蒂头就是连接丝瓜和藤条的地方吧?我看有的蒂头带着点花萼,像个小帽子。”
“说得对。”洛风赞许地点头,拿起一个带花萼的蒂头,“这蒂头其实是花萼和果柄的结合体,采摘得趁丝瓜刚长老的时候,蒂头还带着韧性,要是等丝瓜彻底枯了,蒂头就变得干硬,药效也散了。你们记着,好的丝瓜蒂得是褐绿色,质地厚实,断面是黄白色,闻着有股淡淡的青腥气,要是发黑发臭,那就是烂了,绝不能入药。”
王二柱挠挠头,指腹蹭过蒂头的绒毛:“没想到这不起眼的东西还有这么多讲究。那它到底能治啥病?总不能也像丝瓜络那样通络吧?”
丝瓜蒂的药效与成分
洛风把蒂头放进砂锅里,又添了几片生姜。“它的本事,主要在‘涌吐’二字。”他往砂锅里倒水时,手腕稳得像秤杆,“《本草纲目》里说它‘吐风痰宿食,疗咽喉肿痛’。性子苦,性寒,归肺、胃经,能把胃里的痰浊、宿食涌吐出来,就像给堵塞的河道开闸放水。”
秦慕伊从药柜里取出一本《中药化学成分》,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现代研究发现,丝瓜蒂里藏着不少好东西。”她用指尖点着书页,“主要含三萜皂苷,这是让它能催吐的关键成分,能刺激胃黏膜,引起呕吐反射。还有齐墩果酸,这种成分能抗炎、抗菌,对咽喉肿痛有好处。另外还有谷甾醇、氨基酸和多种微量元素,这些都是滋养身体的底子。”
“催吐?”洛羽皱起眉,“那岂不是很不舒服?谁会愿意遭这份罪?”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它。”洛风盖上砂锅盖子,火苗舔着锅底,很快就有热气从锅盖缝里冒出来,“但有些病,就得靠吐才能好。比如痰浊阻塞咽喉,导致呼吸困难;或是误食毒物,来不及用泻药时,用丝瓜蒂催吐,就能把有害物质尽快排出来。就像去年周掌柜的病,就是靠它救回来的。”
王二柱眼睛一亮,手里的布巾差点掉在地上:“是不是那个总爱喝冷酒、喉咙里总像有痰的周掌柜?我记得他后来声音都哑了,说话跟蚊子似的。”
病例:痰阻咽喉的救治
“就是他。”秦慕伊往灶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她脸颊微红,“去年入秋那会儿,周掌柜来的时候,脖子都肿得像个坛子,嘴巴张不开,只能用手指着喉咙呜呜叫。他儿子说,头天晚上喝了半坛冷酒,夜里就开始咳嗽,痰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咳不出,憋得脸都发紫。”
洛风当时掀开周掌柜的嘴一看,喉咙里满是黄稠的痰,像块烂泥糊在那里。“这是寒痰郁结,加上酒气熏蒸,把痰黏在咽喉上了。”他皱着眉说,“寻常的化痰药太慢,必须尽快把痰吐出来,不然会憋出人命。”
秦慕伊记得那天她特意选了最厚实的丝瓜蒂,用清水泡软后切成小段,又加了点生姜片去腥,放在砂锅里煎。药汁熬出来是褐绿色,闻着有股冲鼻的腥气,周掌柜刚闻了一下就直皱眉,要不是实在难受,恐怕早就把药碗推了。
“当时给他灌了小半碗药汁,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开始恶心反胃。”洛风比划着当时的情景,“我让他趴在痰盂上,轻轻拍他后背,没一会儿就吐出一大滩黄黑的痰,腥臭得能熏死人。吐完之后,他喘着粗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痛快’!”
王二柱听得直咋舌:“那得多难受啊?”
“难受也比憋死强。”洛风从砂锅里捞出丝瓜蒂,放在竹筛上晾凉,“吐完之后,我又给他开了化痰利咽的方子,用桔梗、甘草这些温和的药调理。三天后他再来,脖子也消了肿,说话声音洪亮得很,说总算能痛快喘气了。”
他拿起一根晒干的丝瓜蒂,掂了掂分量:“不过你们记住,丝瓜蒂催吐的力道猛,体虚的人不能用,孕妇更不能碰,要是吐得太厉害,还得用点米汤补补脾胃。就像治水,既得开闸泄洪,也得防着堤坝崩塌。”
洛羽忽然从药圃里摘了个刚成形的小丝瓜,蒂头还带着鲜嫩的花萼。“爹,您看这个蒂头能用吗?”他举着丝瓜跑过来,阳光照在他脸上,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打湿了粗布短褂的领口。
洛风接过小丝瓜,捏了捏蒂头,摇了摇头:“太嫩了,药效还没长全。得等丝瓜长到半老,蒂头开始发褐的时候摘,那时候三萜皂苷的含量最高,催吐的力道才够。”他把小丝瓜放回洛羽手里,“先让它再长些日子,好东西都得等。”
医馆里的余韵
日头偏西时,砂锅的药汁已经熬成了浓稠的膏状。秦慕伊用竹刮子把药膏刮进瓷罐里,膏体是深褐色,透着点光泽,闻着有股淡淡的药香。“这是给城西张大娘准备的。”她盖紧罐口,“她总犯咽喉肿痛,用这丝瓜蒂膏抹在喉咙上,比吃含片管用。”
王二柱正帮着把晒干的丝瓜蒂装进药袋,忽然笑出声:“以前扔了多少宝贝啊!以后做菜切下来的丝瓜蒂,我都得捡回来存着。”
洛风看着案台上的丝瓜蒂,忽然想起年轻时在乡下学医的日子。那时候师父总说,百草皆可入药,关键是要识得它的性子。就像这丝瓜蒂,长在寻常百姓家的院墙上,看着不起眼,却能在危急时刻救人一命。
窗外的丝瓜藤被晚风拂得轻轻晃动,叶尖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响。洛羽还在药圃里忙活,时不时哼两句新编的药草歌谣;秦慕伊在灯下盘点药材,指尖划过药柜上的标签,动作轻柔得像抚摸婴儿的脸颊;王二柱正用丝瓜蒂煮水,说要尝尝这“宝贝”的味道。
济世医馆的药香里,又多了一丝丝瓜蒂的清苦,混着烟火气,漫在朱雀街的暮色里,像一个关于平凡与神奇的秘密,悄悄藏进了每个路过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