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朱雀街的青石板,济世医馆的药碾子就吱呀转了起来。洛羽正蹲在药圃边给薄荷浇水,忽听前堂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王二柱拔高的嗓门:“洛师傅!快来看看!城西杂货铺的李掌柜,鼻血止不住了!”
洛风丢下手里的账本,秦慕伊已从后堂取来干净的药棉。只见李掌柜捂着鼻子,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青布短褂上,洇出点点暗红。他脸涨得通红,说话嗡嗡的:“晨起洗漱刚擤了下鼻子,就跟开了闸似的……”
秦慕伊让他仰头坐好,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他额头上,又取来一小撮药粉轻轻吹进他鼻腔。不过片刻,李掌柜闷哼一声:“好像……不流了?”
等他拿开手,果然只见些微血丝。王二柱看得直咋舌:“师娘这药粉也太神了!比城里药铺卖的止血散管用多了。”
洛风用指尖捻起一点药粉,迎着晨光细看:“这里面的门道,可比你们想的深。”他转身从药柜里取出几个纸包,“能止鼻衄的草药不少,但各有各的脾性,得对症下药。”
白茅根:田埂边的止血圣手
“先说这味白茅根。”洛风解开第一个纸包,露出洁白纤细的根茎,断面带着细密的小孔,“你们去田埂溪边瞧瞧,春天长出的茅草,剥开外层的黄皮,里头这截白芯就是它。”
他把茅根掰断一截,清水顺着断面的孔隙渗出来:“这东西爱在湿润的地方扎堆,稻田边、河岸边最多见。茎秆像细竹,一节一节的,叶子细长带锯齿,夏天会抽出银白色的穗子,风一吹像披了层霜。但入药的是根茎,必须选那种白净、没有霉点的,晒干后断面要能看见放射状的纹理,那是它的导管,专门吸水的。”
秦慕伊接过话头,用指甲刮了刮茅根的表皮:“它味甘性寒,最擅长凉血止血。鼻衄多是血热妄行,茅根就像给沸腾的血盆浇了瓢凉水,既能止血又不淤滞。《本草纲目》说它‘止吐血衄血’,可不是瞎说的。”
洛羽忽然想起什么:“去年夏天我在河边游泳,被石头划破脚,您让我嚼茅根敷上去,血很快就止住了。”
“那是因为它含有的化学成分厉害。”洛风从药柜里翻出本《现代中药药理》,“里面有白茅素、芦竹素这些三萜类化合物,还有大量的钾盐。钾盐能缩短凝血时间,而白茅根的煎剂能收缩血管,这两招结合,止血自然快。另外它还有甘露醇,能利尿,帮着把血热通过尿液排出去。”
王二柱摸着下巴:“那是不是所有流鼻血都能用?”
“未必。”洛风摇头,“要是虚寒体质的人流鼻血,用茅根只会雪上加霜。前年有个卖豆腐的老汉,总在清晨流鼻血,用了三天茅根水,反倒开始拉肚子。后来我改用温阳药,才慢慢好起来。”
地榆:山坡上的红根将军
洛风解开第二个纸包,里面是暗紫色的饮片,断面带着一圈圈的环纹。“这地榆性子烈,专克那种顽固的出血。”他把饮片凑近灯光,“你们看这颜色,越深越地道。它爱在海拔千米的山坡草丛里长,耐寒得很,就算下霜也冻不死。茎秆是紫红色,叶子像羽毛似的对生,边缘有粗大的锯齿,夏天开紫红色的小花,攒成个圆柱状的穗子,远远看去像支红蜡烛。”
他用指尖弹了弹饮片:“最特别的是根,外表是暗棕色,断面却红得发紫,像浸过血似的。晒干后质地坚硬,得用铡刀才能切断。你们记着,要是根的断面发白,那就是次品,没什么药效。”
秦慕伊端来一碗刚熬好的地榆汤,汤色呈深褐色,飘着淡淡的涩味:“它味苦涩,性微寒,不光能止鼻衄,对付便血、痔疮出血都管用。但它的脾气比茅根暴,必须炒炭用,不然生品会刺激胃。”
“炒炭?”洛羽好奇,“是像烧木炭那样烧吗?”
“哪能真烧糊。”洛风笑了,“得用武火快炒,让表面炭化,内里还保持药性,这叫‘存性’。就像给刚烈的将军披了层铠甲,既能冲锋陷阵,又不会伤着自己人。”
他翻到药理书的另一页:“地榆的止血密码藏在它的成分里。鞣质含量特别高,这种物质能使蛋白质凝固,就像给血管破口涂了层胶水,立马就能堵住。还有地榆皂苷,能收缩血管,同时抑制纤溶酶,让血块不容易溶解。现代研究说它对烫伤也管用,就是靠这些成分在皮肤表面形成保护膜。”
王二柱忽然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去年赵寡妇家的小子摔破头,血流得满脸都是,您就是用地榆炭粉敷的,当时就止住了!”
侧柏叶:庭院里的常青客
第三个纸包解开,一股清苦的香气漫开来。里面是细碎的枝叶,叶片像鱼鳞似的贴在枝上。“这侧柏叶,你们在寺庙道观的院子里常能见到。”洛风捏起一片叶子,“它是常绿乔木,树身能长到十几米,树皮灰褐色,像被刀劈开的老牛皮。叶子是鳞片状,两两相对,摸起来有点扎手,嫩枝是黄绿色,老枝带紫褐色。”
他把枝叶凑近鼻尖:“闻着有股清苦味,这是它含的挥发油在起作用。它爱在阳光足的地方生长,耐寒耐旱,就算在石缝里也能扎根。入药得选当年生的嫩枝嫩叶,阴干后切段,炒炭用效果最好。”
秦慕伊补充道:“它的性子平和,既能凉血又能止血,不管是血热引起的鼻衄,还是气虚导致的出血都能用。去年春天瘟疫时,不少人咳血,我们在药方里加了侧柏叶炭,效果就好得多。”
洛风从药柜里取出一小瓶结晶:“这是从侧柏叶里提取的槲皮素。”他用指甲刮下一点,“这种黄酮类化合物能降低血管通透性,就像给血管壁加了层补丁,让血不容易渗出来。还有鞣质,能促进血小板聚集,加速凝血。另外它还有挥发油,能抑制细菌,防止出血处感染。”
洛羽忽然笑了:“怪不得清明节插柏枝,不光是习俗,说不定老祖宗早就知道它能辟邪——也就是杀菌呢。”
实战病例:顽固性鼻衄的破解
“要说这些药怎么配合着用,去年秋天那个书院的张先生最有代表性。”洛风往茶盏里添了点热水,“他是个老秀才,总爱熬夜看书,一到换季就流鼻血,每次都得用掉半卷纸,城里的大夫都没辙。”
王二柱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张先生来的时候,鼻梁上还贴着药棉,说话有气无力:“洛师傅,我这鼻子就像漏了的船,稍微动怒或是吃点辛辣,血就涌出来。”
洛风给他把脉时,发现脉象浮数,舌尖红得像点了朱砂。“你这是肺胃积热,又赶上秋燥,血热往上冲,鼻子自然hold不住。”他当时开的方子,就是白茅根、侧柏叶、地榆炭三味为主,再加了知母、黄芩清热。
“我记得您还让他用茅根煮水当茶喝。”洛羽插话。
“没错。”秦慕伊点头,“他那情况单用外用药不行,得内外兼治。内服的药负责清血热,我还给他配了止血粉——侧柏叶炭和地榆炭按比例混合,每次流鼻血就吹一点进鼻腔。”
洛风摩挲着茶盏边缘:“最关键的是调护。我让他忌辛辣,早睡,还让他用冷水洗鼻,增强鼻黏膜的抵抗力。第三副药刚喝完,他就派人来说鼻血没再犯,后来连晨起的口干舌燥都好了。”
王二柱忽然指着窗外:“您看!药圃里那丛侧柏发新芽了!”
众人凑到窗边,晨光里,侧柏的新叶泛着嫩黄,旁边的茅根从土里探出头,远处的山坡上,地榆的紫红茎秆在风里摇曳。洛风忽然觉得,这些沉默的草木,其实都藏着治病救人的大智慧,就像朱雀街的日子,看似平淡,却总在药香里藏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记住了,”洛风转身看向洛羽和王二柱,“止血药不是简单的堵,得像治水那样,该疏的疏,该堵的堵。白茅根是疏导,地榆是硬堵,侧柏叶是又疏又堵,这其中的分寸,就得靠你们慢慢悟了。”
药碾子还在转,阳光透过窗棂,在药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把这些关于止血草药的故事,轻轻洒在济世医馆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