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池依依的关心,陆停舟十分平静:“清凉谷中的匪徒还未全部审完,我要留下来善后。”
这个理由十分充分。
清凉谷中虽有赵三驻守,但他是武将,本就不擅审问犯人,这种事理应陆停舟亲自上阵。
池依依想了想:“好。”
不管陆停舟有什么打算,她去县城的确比待在六盘村更方便,如果他当真有何计划,也不用因为她在而碍手碍脚。
“你自己小心。”她叮嘱道。
陆停舟点头:“你也是。”
段云开在旁瞧瞧他俩,如此情景,难道不该依依惜别么?怎么瞧上去一个比一个冷静。
他摸摸下巴,遗憾地想,难道是因为有他在,这两人才不好意思敞开胸怀?
他识趣地朝旁走远,却见一名禁军从小道上过来。
“陆少卿,您果然在这儿。”禁军面露喜色,“刘瑞招了。”
他掏出一份口供,纸上按着鲜红的指印,带着一股血腥气。
陆停舟毫不嫌弃地接到手中,展开一看,面色微动。
池依依与他离得很近,微一侧首便瞥见纸上内容。
刘瑞的口供很短,只说了一件事。
关于铁矿的去向。
正如池依依与陆停舟所料,铁矿的确卖给了涂国那对金氏兄弟。
但这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梅家并未向金氏兄弟收取钱财,他们只向对方要了一样东西:
铠甲。
段云开性子急,不等陆停舟看完便发问:“招了什么?”
“梅家把铁矿送给涂国人,让对方以铠甲作为交换。”陆停舟道。
段云开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不要钱,只要铠甲?”
陆停舟道:“涂国善冶炼,梅家把铁矿石运去涂国,由对方炼制后送还一批铠甲,这笔买卖比收银子划算。”
大衍自开国便有律法,民间不得私造兵甲。
兵器还好说,凡在官府备案的铁匠铺每年皆有定额,或多或少能打造一些刀剑匕首之类,但铠甲却只能由军中工坊锻造。
这是因为铠甲护身的威能极大,一副光明铠上嵌有上千铁甲片,只要不被砍到脑袋,身上中个十七八刀也有存活的机会。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中,往往拼的不是战力,而是谁能活到最后。
因此,朝廷对于铠甲管控极严。
曾有一名战功赫赫的将军,在其死后,家人找来五十副铠甲为其陪葬,被人举报后,全家以谋反论处。
而梅家占有清凉谷的铁矿多年,运去涂国的矿石不知凡几,金氏兄弟送还的铠甲绝不只区区五十副。
段云开听了陆停舟的解释,咋舌:“梅家……这是真要造反哪。”
“可惜刘瑞只负责卖矿,并不清楚那些铠甲去了哪里。”陆停舟看着手里的口供思忖,“怕是只有拿下梅家家主,才有机会问出一二。”
“你不是让林啸回京报信了么,”段云开道,“虽然昨天还不知道有铠甲这回事,但矿场是梅家弄出来的,陛下定会彻查梅家。把梅家家主抓起来一审,他抖出来的肯定比咱们知道的都多。”
“嗯,”陆停舟收起口供,问那禁军,“王渊的尸首验完了吗?”
“一刻钟前刚刚验完。”禁军道,“据仵作判断,近几个月内,他身上并无坠马的痕迹。”
王渊是在宣州就已“死”了的人,当时王家人给出的死因是坠马而亡,而此次验尸证明,王渊并未坠马受伤,足见两个月前的“意外身死”皆是作戏。
“这次的死因呢?”陆停舟问。
禁军道:“死于内脏破裂后大量饮水。”
“大量饮水?”陆停舟挑眉。
禁军点头:“我们发现王渊尸首的地方离他坠崖之处相距两里地,他腰上有被树枝拦截的伤痕,应是坠崖时被山上的树挂住,这才没有当场摔死。”
“但他仍然受了很重的内伤,从树上下来后,往外走了一段路,大概是因为口渴,在溪边喝了不少水,因此撑破内脏,出血而亡。”
禁军将仵作的验尸结果一五一十道出,段云开听了,率先皱眉:“江湖上是有这么个说法,受了内伤之后,人会感到异常口渴,这时若大量饮水,便会爆体而亡。”
陆停舟沉吟:“王渊是武将,武将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段云开道:“我虽然没受过那么严重的伤,但听江湖上的弟兄说过,人在那种时候很难保持清明,或许只想着润润喉咙,但不知不觉就会喝进更多。”
“段大侠说得没错,”禁军道,“我们平常拷问犯人,也常遇到对方受了重刑,不求上药,只求喝水解渴的时候。每当这时,我们就知道刑罚或许过重了。”
池依依在旁听着,只觉大长见识。
难怪陆停舟说禁军擅长审讯,这种审着审着就把人审出严重内伤的,竟然还很常见。
怪不得刘瑞肯招,她实在好奇,对方到底受了多大折磨?
她静默不语,陆停舟朝她看了眼。
原以为她听了禁军所言心里会膈应,却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求知心切。
他微微一哂。
早知不该小瞧她的胆量,他却总忘了这点。
“回去再说,”陆停舟问,“院子里收拾干净了吗?”
禁军怔了怔,看了眼他身旁的池依依,立时反应过来。
“我回去看看。”他道,“收拾好了我再来通报。”
禁军走后,段云开才问:“为何要验王渊的尸首?”
人是当着他们的面摔下山的,陆停舟还担心其中有诈不成?
陆停舟还未答,就听池依依道:“想是因为天热尸首易腐,为了取得确凿物证,才只能先在六盘村验尸?”
王渊诈死而生,本该把他活着送回京城以作人证。
但他却坠崖身亡,若只送具尸首入京,怕是还在路上就已腐坏,到时再想查验尸首就难了。
所以陆停舟一不作二不休,干脆在六盘村剖了他,再将验尸结果送往京城,以免节外生枝。
陆停舟赞许地看她一眼,对段云开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待会儿你收拾收拾,陪六娘一起去县城。”
“不用我留下帮忙?”段云开问。
“不用。”陆停舟答得干脆,“你保护好她,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这个“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池依依怔了下,就听段云开把胸膛拍得啪啪响:“放心,弟妹的安全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