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依依目光微移,恰好落在他微敞的领口。
因着刚才一番疾行,他的衣衫略显散乱,透出一股潇洒不羁的意味,与他平日冷淡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池依依本就心神不定,见状赶紧抽走视线。
她定是被毒辣的日头晃花了眼,才会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
陆停舟察觉她的沉默,眸色微深。
“你怎么了?”他问。
池依依仰起脸,见他额角沁着几点晶莹汗珠,下意识把手帕递出去:“你要擦汗吗?”
话音未落,她蓦地僵住。
脑子里“嗡”地一声,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说了什么,猛地将手帕藏回身后。
她真是晒糊涂了。
池依依的脸颊瞬间滚烫。
她竟把自己用过的帕子,就这样递给了陆停舟。
哪怕大衍民风开放,不那么讲究男女大防,她这番举止也太过轻率孟浪。
她死死盯着地上被烈日晒得发白的石头,只觉耳根火辣辣的,仿佛随时会将她点燃。
短暂的沉寂过后,就听陆停舟一声轻笑。
“果然吓傻了。”
他懒洋洋道:“一头野猪而已,至于这么害怕?”
池依依嘴唇张了张,又闭上。
她抬眼望去,只见他神色如常,仿佛方才那令人窘迫的一幕从未发生,面上更无取笑之意。
她心头微动,心知他是有意略过此事,化解她的尴尬。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翻腾的窘迫,顺着他的话道:“野猪很厉害么?”
“自然。”陆停舟道,“一头成年野猪能长到三四百斤,山里缺少食物的时候,它们会闯进村落,偷粮伤人,拖走孩童,便是四五个壮汉也未必拦得住它。”
他的目光扫过池依依纤细的身形,又道:“像你这种身板,被它轻轻一撞就散架了。”
听他这般揶揄,池依依脸上的热意渐渐褪去。
她也不恼,微笑着道:“你也打不过吗?”
“我?”陆停舟挑眉,“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没听说过么?”
池依依“噗嗤”一声被他逗笑,最后一丝窘迫也烟消云散:“陆少卿未免太过自谦,你若没用,这天底下怕就再无可用之人了。”
她琥珀色的眸子在艳阳下忽闪忽闪,盈满真诚的笑意。
陆停舟看着她的眼睛,眸色几不可察地暗了暗。
“花言巧语。”
说完,他不再看她,大步朝前走去。
前方,是六盘村村尾的坟地。
“哟,回来啦?”
段云开从高高的树杈间探出半个身子,笑嘻嘻冲两人挥了挥手。
陆停舟脚下一顿:“你怎么在这儿?”
段云开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扇子,半躺在树桠上,哗啦啦扇着风,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道:“这里风大,凉快。”
陆停舟懒得理他,招呼池依依一道离开。
“喂,你们先别走啊,”段云开在树上喊,“要回也是你回,让弟妹留下。”
他翻了个身,趴在树枝上,用一种神秘兮兮的口吻道:“弟妹身子金贵,院子里血气重,怕熏着她。”
陆停舟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下来说话。”
段云开啧了声,一个鹞子翻身跳下树来,把扇子扔给陆停舟:“喏,拿去院子里扇风,去去味儿。”
陆停舟道:“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段云开撇嘴,“一间屋子在给王渊开膛破肚,另一间屋子在审案,两边都弄得血呼刺啦的,你让弟妹过去,万一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池依依闻言,不解地看向陆停舟。
验尸她知道,早上出发前,陆停舟特地吩咐禁军找个仵作给王渊验尸。
但审案又是怎么回事?
谁在审?
审的又是谁?
陆停舟看出她的困惑,不等她开口便道:“是禁军,在审刘瑞。”
“禁军审刘瑞?”池依依更觉意外。
刘瑞不同于别的贼匪,其他人吓唬吓唬也就招了,刘瑞却是油盐不进。
对付这种人,难道不该陆停舟亲自出马?
陆停舟笑笑:“不要小看禁军,他们也许不擅长审案,但论敲碎硬骨头的本事,连大理寺也望尘莫及。”
大理寺需依法办事,凡事讲究个人赃并获,按律而行。
禁军的职责却是守护皇帝的安全,行事更为酷厉,他们对敌人一向不禁使用任何手段,内廷大狱的凶名,只有朝廷中人最为清楚。
池依依恍然:“可昨夜我看他们审问俘虏,手段尚算温和。”
“因为你在。”陆停舟直言不讳,“一个小娘子在旁记录口供,那些喽啰又不像刘瑞那么嘴硬,自然用不上雷霆手段。”
池依依哭笑不得:“那我不过去了。”
她一直在操心如何审问刘瑞,不想陆停舟早有安排,想到这儿,她埋怨地看他一眼:“路上你还嫌我啰嗦。”
陆停舟权当没看见她控诉的眼神,转向段云开:“县城那边可有消息?”
“有。”段云开道,“你们刚走,城里就来了信,梅家在青阳县的暗桩已被我们的人拿下,全都押进了县衙大牢。”
“县令有何反应?”
“县令见了禁军令牌和你的亲笔信,屁都没敢放一个,”段云开嗤笑,“看样子不像和梅家有牵连。”
“即便无关也是庸碌之辈,”陆停舟道,“贼匪盘踞六盘村多年,竟无人察觉异常,他这官也做到头了。”
段云开耸肩:“朝廷的事我不懂,不过你何时去县衙坐镇?我怕你在六盘村耽搁久了,外面的人听到风声,又会生出幺蛾子。”
陆停舟道:“我已和赵三商量好,他会派一队精兵下山,镇守县城。”
“你不去?”段云开指指县城方向,“青阳县可比这儿舒服多了。”
“我不去,”陆停舟看向池依依,“她去。”
“我?”池依依讶然。
“村里都是男人,你在这儿多有不便,”陆停舟的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眉眼间,“你的丫鬟还在城里,你过去与她会合,彼此有个照应,也省得她等得着急。”
昨日池依依和他以祭祖的名义回到六盘村,为防不测,特意让不会武功的玉珠跟着几名禁军去了县城。
如今六盘村的贼匪已被一网打尽,青阳县又有威远军把守,自然最安全不过。
池依依迟疑了一下,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她盯着陆停舟问道:“那你呢?你为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