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来得比预料中快。
随同大军一起到来的还有多日不见的林啸。
“我接到您的消息就赶来与你们会合,半道遇见阿喜,听说您让他去找威远军求援,就跟他一块儿去了。”
他风尘仆仆,朝陆停舟道:“驻扎在永乐县外的威远军牙将是我旧识,叫赵三,曾在烈国公麾下任职,他听说秋风岭之事,二话没说就点兵赶了过来。”
说话间,一名身穿皮甲的将领穿过队伍,来到二人面前。
“陆少卿,”赵三抱拳,“末将听闻六盘村被贼匪盘踞,可是眼前这些人?”
他望着坟地里呻吟不断的村民,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倒不是信不过陆停舟的判断,而是这里四五十号人,便要军队捉拿也得费些工夫,陆停舟身边不过几名护卫与一班捕快,他们是怎么把这些贼匪拿下的?
瞧上去,现场并无打斗痕迹,陆停舟一行更是毫发无伤,贼匪却像受了大罪。
林啸一眼看出他的困惑,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陆少卿的本事,你这下见识到了?”
赵三在他肩上捶了拳:“下次你再随陆少卿办差,也给我个机会,让我长长见识。”
林啸朝场中一指:“机会这不就来了,人都给你捆好了,你只管押走便是。”
赵三笑道:“我没出力,可不敢白拿功劳。”
他转向陆停舟,正色:“听说秋风岭中还藏有贼匪同伙,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请陆少卿指点。”
陆停舟开口:“秋风岭与六盘村共有三百贼匪,此处已擒获四十七人,岭上还有两百余人,赵将军,您带的人手够吗?”
“够。”赵三道,“末将营中有五百士兵,接到您的传信,共点了四百人出营,另外,永乐县县令还亲率四十名衙役前来帮忙。”
“柳县令?”陆停舟朝他身后望了眼,“他现在何处?”
赵三道:“柳县令带人去了秋风岭山脚下的入口,末将想着,那些衙役比不过士兵能打,让他们守在山下,既可避免无谓伤亡,又能杜绝闲杂人等靠近,就让他们去了。”
陆停舟沉吟:“柳县令如何得知六盘村之事?”
“陆少卿或许有所不知,”赵三道,“我营调动需知会驻地所在县城,以免引起骚乱,柳县令听说末将带兵剿匪,唯恐人手不足,便带人跟了过来。”
陆停舟点点头,唤来曹方:“柳县令已经去了秋风岭入口,你们这便过去与他会合,让他小心山上陷阱,莫要冲动。”
曹方一听自家县令也来了,赶紧叫上手下的捕快:“卑职这就去。”
曹方等人走后,陆停舟对赵三道:“事不宜迟,还请赵将军随我上山。”
一支响箭划过长空,哨声如鸽铃,响彻山岭。
已经辛苦了一整日的姚天师抬起头来,一朵绚烂焰火在天边炸开,照得他眼神一晃。
“别看了。”段云开道,“是我们的人。”
姚天师眼中的亮芒一闪而逝。
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哑着嗓子道:“该撤的阵眼我都撤了,你们让我布的也都布下了,能不能让我歇会儿?我保证不乱跑。”
段云开咧嘴一笑:“你放心,过了今晚,你想歇多久就歇多久。”
他叫来禁军把姚天师带走,吩咐道:“去接人。”
说完,他转身跳到一块凸起的山石上,低头望向下方。
下方是一个凹陷的山谷,如同大地上裂开的一张巨口,深藏在崇山峻岭之中。
夜色深浓,谷中却摇曳着点点灯火,如同密密麻麻的眼睛张合不定。
灯火下,人来人往,有人推车,有人锤凿,有人挥斧,有人扬鞭。
幽深的山谷隔绝了里面的声响,一切犹如一场无声的皮影戏,在段云开眼前晃动。
山谷里的人似未听见外面的哨声,依旧如上了机关的木偶般忙个不停。
段云开摸摸下巴:“那天师果然有点本事。”
他蹲在山石上守了一阵,耳朵忽地一动,笑了起来:“该收网了。”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如灵猿一般跃入密林,消失在黑暗中。
陆停舟与赵三带着威远军的士兵来到山腰,与前来迎接的禁军接上头。
还未说上几句话,就见一脸笑容的段云开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
赵三吓了一跳,正要抽刀,被林啸拦住:“自己人。”
陆停舟瞥了段云开一眼,段云开立时收了笑。
“清凉谷里一切正常,”段云开道,“姓姚的在谷外布了迷阵,里面的人就算发现不对劲也出不来。”
“王渊呢?”陆停舟问,“尸首找到了吗?”
段云开挠挠后颈:“悬崖太陡,下去的人傍晚的时候才到底,暂时还没消息。”
陆停舟皱眉:“罢了,先拿下清凉谷再说。”
“我来带路。”段云开主动请缨。
清凉谷中。
大块大块的石头堆积如山。
四周没有一片草木,只有裸露的石块如大地伤痕,纵横密布。
“啪”的一声脆响,一条皮鞭抽在地上,扬起一片石头碎渣。
“张富贵,你又偷懒!”甩鞭之人恶狠狠道,“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一个五短身材的瘦小男子就地一趴,双手抱住脑袋:“李旺财,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就没人知道你以前跟我混过,你饿得要死的时候,我还帮你抢了个馒头。”
李旺财一听,横眉倒竖:“你再胡说!我抽烂你的嘴!”
张富贵翻了个身,抱作一团:“要抽快抽,反正我干不动了,哎哟,饿死我了,哎哟,好累……”
“嚷什么呢?”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男人走过来。
李旺财收起鞭子:“钟管事,没什么,就是这家伙又偷懒,今天该凿的石头还没凿完。”
钟管事朝地上的张富贵看了眼:“听说你们以前是一个寨子的?”
李旺财低下头:“是。”
钟管事和气地笑了笑:“那怎么一个成了苦力,一个成了监工?”
李旺财犹豫了一下:“全蒙……管事们赏识。”
钟管事笑眯眯看着他:“既然知道自己走了好运,就别再惦记着过去那点儿破事。”
说完,他笑容忽地一收,语气森寒:“不听话的苦力是什么下场,还要我教你?”
李旺财浑身一抖,握紧了手中的皮鞭。
钟管事睨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做苦力?”
李旺财咬咬牙,眼中凶光毕现。
张富贵蜷在地上,偷偷看着这两人。
听见钟管事发话,他瑟缩了一下。
“我、我错了!管事,我——”
求饶的话还未说完,张富贵的脖子已缠上一圈冰冷的皮鞭。
“呃、呃……”
张富贵的喉咙咯咯作响。
他两腿直蹬,双手使劲往后挠,拽住李旺财的衣裳,死命一扯。
“哧”的一声,衣裳破了个大口。
李旺财浑若未觉,他两眼泛着赤红,用鞭子勒住张富贵的脖子,狠狠收紧。
一股恶臭传入鼻端,张富贵被他勒得失了禁。
那双蹬踹的双腿渐渐慢了下来,张富贵两眼暴突,死死盯着上方,脑袋一歪,咽了气。
钟管事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这场熟人之间的生杀闹剧,直到难闻的气味飘来,他才皱了皱眉,掏出手帕捂了口鼻。
他朝四周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偷瞧的监工和苦力。
“都看见了吗?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他冷冷道,“不管你们以前都是干什么的,能做监工是你们的福气,沦为苦力也只怪自己没本事,谁不想活,趁早自我了断,这地方缺谁也不缺新人。”
说完,他看向李旺财:“把这方收拾干净,别污了上好的矿——”
他的身子突地一震,嘴巴半张,尾音陡然消失。
跪坐在地上的李旺财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沉浸在杀了人的紧张与兴奋中。
“咚”的一声,钟管事栽倒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