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财怔怔看着面前的钟管事,疑惑地歪歪脑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倒在了张富贵身上。
随后,他的目光定住。
疑惑刹时变为惊恐。
钟管事胸前透出一截箭尖。
锐利的箭尖泛着森冷的光,钟管事胸口的衣裳慢慢渗出鲜红的颜色。
那是——血。
李旺财吓得站了起来。
下一瞬,他只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一股锐痛穿过他的脖颈。
他摸摸脖子。
摸到一个锐利的铁器。
……是箭尖。
他盯着钟管事胸口那截箭矢,像是找到了答案。
直到这时,他赫然发现自己已不能呼吸。
他张大嘴,试图发出声响。
然而终是徒劳。
他倒了下去。
倒在张富贵身旁。
附近的监工苦力们都被眼前的景况惊呆了。
短短一瞬,杀人的李旺财死了,命令他杀人的钟管事也死了。
这是张富贵的冤魂索命吗?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山谷周围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熊熊烈火映红了天际,伴着雷鸣般的喊声:“清凉谷的人听着,朝廷大军在此,尔等速速投降,但有反抗者,杀无赦!”
呐喊声中,清凉谷东边一片石屋里跑出一群人,都是这里的管事和监工。
望着漫山遍野的火光,这些人面色各异。
有的两股战战,有的六神无主,也有人面露凶狠,抄起家伙就往外冲。
“嗖嗖嗖嗖!”
一连串的机括声响,冲在前面的人再次被箭支射倒。
半山腰上,赵三竖起大拇指:“陆少卿好准头。”
陆停舟从弓弩手的队伍中退出,将弩箭还给赵三:“军中神弩,果然射程惊人。”
赵三哈哈一笑:“都是工部改良得好。”
陆停舟笑笑:“看刚才的样子,里面的人还会负隅顽抗一阵,接下来就有劳赵将军了。”
赵三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
一弯明月挂在天际。
六盘村的坟地里,风声瑟瑟,蟋蟀低鸣。
比起杀声震天的秋风岭,这里显得格外安静。
池依依从水桶中舀起一瓢清水,沿着墓碑慢慢浇下。
水流一遍遍冲走陈年泥土,露出黑色的碑石与阴刻的字迹。
池依依将洗净的墓碑擦干,放下抹布,扭扭脖颈。
一名陆家小厮提来一桶清水,换走空桶:“六娘,您已经洗了好几块碑了,歇会儿吧,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
池依依用手背蹭蹭脸上的汗,摇头:“我闲着也是闲着,你们洗你们的,我洗我的,总不能让我去看守犯人吧。”
陆家小厮被她逗得“噗嗤”一乐:“哪敢让您冒险,就算咱几个去也不能让您去。”
池依依笑道:“有禁军在,咱们都别去添乱。对了,你去多烧几锅热水,一会儿山上下来人,无论喝水还是洗漱,或是清洗伤口,都能用上。”
小厮一拍脑门:“还是您想得周到,我这就去。”
池依依站起身,见另外几名小厮和她一样,仍在碑前忙碌,笑了笑,提起水桶往另一座坟前走去。
她一边洗碑,一边竖起耳朵听山里的动静。
秋风岭虽紧邻六盘村,但听陆停舟所言,这片山岭极大,也不知他所说的清凉谷到底在哪个方位,她仔细听了好一阵也没听到任何打斗的动静。
她无声一叹,对着面前的石碑轻声道:“诸位乡亲应当都认识陆停舟,他来替你们报仇了。诸位若泉下有知,还请保佑他平安归来,将贼人一网打尽。”
她顿了下,语声更轻:“这些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但是请你们相信,他从没放弃过追查真相,他心里藏着很多恨……还有内疚。”
虽然陆停舟从未对她说过,但她猜得到,六盘村村民的死对他是多大的打击。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故乡。
而他远在千里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隔了好些天才听说这个消息。
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就不知所措,要么沉沦,要么忘记,陆停舟却能在悲痛之中发现线索,并坚持追查至今。
这该有多么强大的心力才能做到。
池依依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但今日见到这十七座坟,她才恍然发觉,他心头的伤比她以为的更深。
她忍不住回想前世,她给陆停舟的情报中提到过秋风岭,那么在他身殒之前,他是否已经查明六盘村的案情,了结了他的夙愿?
她希望如此。
否则她无法想象,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该有多么绝望。
大仇未报,壮士已殁。
陆停舟不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她垂了眼,指尖轻轻划过眼前的碑文。
她见过陆停舟的笔迹,早已认出每座坟前的碑文都是他亲手所写。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字迹不见凌厉,唯有悲怆。
池依依难以想象他是如何一笔一画写下这些文字。
这片黄土底下埋葬的死者,既是陆停舟的眷恋,也是他的执念。
池依依忽觉胸口闷闷的,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