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此时,卜子安来报:“皇上,澜月国来人了。”
萧衡闻言,眸中倏地一亮,像沉寂已久的湖面骤然落进星子,连忙问道:“来者是何人?”
“是澜月国的额驸,说是亲自送了贡品来。”
萧衡闻言,眸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怔愣片刻后,他才缓缓道:“将二公主送回椒香殿。”
不管来者是谁,若不是她,谁也休想见玥儿一面。
这一年,他始终坚信柳月棠会回来。
料定她总会有一日,会耐不住对女儿的思念,牵肠挂肚而回宫。
这样,他便能抓住她身为母亲的软肋,将她牢牢锁在景元,锁在自己身边。
可每次,他万分欣喜迎出去,见到的都不是她的人影,而是澜月国的使臣。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愈发偏执。
余下的整整半年,澜月国每每来人,他都让北辰王前去接待。
直到景元十一年夏,一纸女子手书递至御前。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萧衡指尖发颤,心湖骤起波澜。
信上写道:
一别两载,未知圣躬安否?
月棠自知罪,不配再求见女儿。然念及血脉相连,终究难抑牵念……
后面的字皆映入眼帘,可萧衡的目光却一直落于第一句话之上。
萧衡登时红了眼眶,戚然扯开嘴角:“她在关心朕。”
他抬起泪眼望向一旁的周德福,语气里竟藏着几分孩童般的雀跃与委屈:“你看,她第一句话是在问候朕。”
无关玥儿,无关其他,单单只是在关心他。
这一刻,那几个字便如一束光,猝不及防照进了萧衡这两年来故作坚硬的心底。
周德福亦笑的合不拢嘴:“娘娘自然是惦记着皇上的,四年的情分,怎是说忘便能忘的。”
萧衡执起宣纸,继续往下看去。
语中句句都是恳求之语,和对玥儿的思念。
他反复摩挲着信纸,沉思了良久,终是答应了柳月棠的请求。
“准!”
*****
几日后,澜月国的王子亲自来接曦玥。
皇后特地给曦玥穿了一袭亮色的桃色襦裙,上面的小碎花是柳月棠亲手绣的,针脚细密,配色也有女儿家的活泼俏丽。
曦玥对着铜镜转了个圈圈,笑的眉眼弯弯:“母后,您说娘亲见了儿臣会喜欢吗?”
“会!肯定会!”皇后抬手整理着曦玥头上的绢花,眸中既有难掩的不舍,又透着几分替她欢喜的暖意。
“我们玥儿生得这般玉雪可爱,娘亲见了定会把你搂在怀里,亲个不停呢。”
她指尖拂过女儿额前的碎发,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曦玥嘻嘻一笑,看着面容和蔼的皇后收了几分笑意:“玥儿有些期待,还有些不舍。”
“哦?玥儿是不舍得母后吗?”
话音刚落,曦玥便伸手抱住了皇后,将小脸贴在她胸口:“母后放心,玥儿不会不要母后的。”
皇后闻言,眼眶顿时一热,喉间像是堵了团棉絮,酸涩得发不出声。
她反手将玥儿紧紧搂住,鼻尖抵着那柔软的发顶。
强忍了半日的泪意这一刻终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玥儿自小便聪慧,最是会看人脸色,嘴也甜。
可她万万没料到,足足只有三岁的孩子,竟能将她心底那点藏得极深的惶恐,看得这般透彻,还说出这样熨帖人心的话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母后知道。”
她轻轻抚着玥儿的后背:“我们玥儿最贴心了,怎会不要母后。”
曦玥甜甜的嗯了一声,也抬起小手轻轻拍了拍皇后的后背。
*****
澜月国的夏季,遍野芳草如茵,绿得似要淌出汁来。
一场骤雨初歇,天际忽现一道虹霓,七彩斑斓,横跨苍穹。
好像老天都在欢迎着曦玥的到来。
听得风里忽然卷来隐约的车马声,柳月棠心跳霎时乱了节拍,她慌忙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脚步发颤地想要往前走去。
桑宁握住了她的手:“你别紧张,就在此处等着。”
柳月棠整理着衣衫,激动失措地道:“桑宁,我这样去见玥儿,行吗?”
“行行行!”桑宁将柳月棠被风吹乱的碎发拢至耳后。
“你气色好,精神也好,比在皇宫时更添了几分天然灵秀,玥儿见到这么美的娘亲定然欢喜得紧。”
这两年,她带着柳月棠去了杭州、西湖、金陵,浔阳,让她过了从未有过的潇洒惬意生活。
一路上,遇到了好些沿街乞讨,无家可归的孤孩。
她们心有不忍,便将这些孩子带回景元城郊,寻了块地起了座宅院,题作“春晖堂”。
让那些孩子能在此遮风避雨、饱暖度日;又设了学堂,请了先生,教他们识文断字。
每每看着那些孩子,柳月棠总是能想到玥儿。
当初起意建这座春晖堂,也是为了积德行善,能这份福报多分些给玥儿,愿她岁岁平安,顺遂无忧。
正想着,马车声音愈发近。
扬起的尘土里,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
这一刻,柳月棠只觉血液都往头顶涌去,怔怔地站在原地,脚步移不开半步,耳中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随着马车停下,车帘被轻轻掀开,先露出一截桃色的衣袖,跟着,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探了出来。
柳月棠眼前一热,她想要冲上前去抱住她,却又怕她不认识自己害怕自己。
想要破口喊一声玥儿,又怕她怪罪自己在她不足一岁之时便狠心离开。
她便只有含着泪,痴痴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
曦玥下了轿辇,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泫然欲泣的柳月棠身上。
她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偶,步履又拽又俏,既有嫡公主的威仪,又不失孩童的轻快。
待走到柳月棠身前,她扬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道:“你便是我的娘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