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柳月棠便未再提离宫二字。
萧衡也闭口不谈。
闲暇时,二人对弈扶琴,萧衡为柳月棠描眉理鬓,恍若旧时,岁月静好,安稳度日。
整个长乐宫,成了六宫最是瞩目耀眼的地方。
后宫妃嫔便彻底按捺不住了,眼见着圣眷独倾,心如火燎,暗中托了前朝父兄递折子。
奏折上,字字句句皆是劝诫——或言“雨露均沾,方合祖制”。
或曰“广纳子嗣,以固国本”。
无一不是劝皇上要雨露均沾。
未央宫。
莺莺燕燕坐了两排。
楚妃神色恹恹,“皇后娘娘,之前皇上不临幸后宫,是因为熙贵妃刚死,皇上伤心,加上又要攻打刘国,皇上无心后宫。”
“可眼下皇上独宠景贵妃一人,咱们姐妹们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了一眼,皇后娘娘您可得好好劝劝皇上。”
皇后日日听这些,听得心烦,并不接她的话,只端起一旁的茶盏慢条斯理地饮着茶。
宁妃语气温和,缓缓劝道:“景贵妃刚入宫不久,皇上多宠爱些也是常情。”
“这新鲜劲儿,总有过去的时候。咱们姐妹安心守着本分便是,皇上总有瞧见咱们的那一日。”
楚妃徐徐一笑,面露嘲讽,“宁妃你倒是安守本分,可也没见皇上有多宠爱你。”
宁妃脸色一变,转瞬又是淡然如菊的姿态,“并非人人都与楚妃你一般,计较得失,在乎荣宠地位。对本宫而言,再娇艳的花,也不如本宫窗台上那盆仙人掌,无人问津,倒能岁岁常青。”
“在这宫墙之内,能安稳睡到天明,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皇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满宫之内,恐怕只有宁妃想的如此通透。
叶才人瘪了瘪唇:“宁妃娘娘您家世好,膝下又有公主,自然能说这样的话。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若不趁着年轻争一争,难道就默默等着老死深宫么?”
低等的妃嫔皆是连连点头,看向宁妃的目光里,又添了几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讥诮。
“好了——”皇后放下茶盏,环视着众人,鬓边东珠步摇轻轻晃动,映得殿中光影微澜。
“那你们可曾想过,为何宁妃不争不抢却能有如此福泽?”
她目光沉沉扫过众人,语气添了几分严厉:“你们既身在后宫,便该知晓,想让皇上青眼相看,当以贤德立身,以才情悦人,守得住本分,修得好品性。”
“并非是,整日里琢磨着如何争风吃醋,如何勾连外臣,用那些阴私伎俩算计旁人。”
众妃闻言,面色一凛,连忙起身屈膝下去:“臣妾(嫔妾)不敢。”
皇后微微抬起下颚,“你们背后那些小动作,皇上心如明镜,本宫也不是睁眼瞎。若是往后再让本宫听见半句非议,休怪本宫无情。”
好几位妃嫔闻言身子一颤,忙齐齐道:“是,臣妾(嫔妾)遵命。”
“嗯……你们都退下吧。”
妃嫔们刚走一会儿,柳月棠便前来请安了。
自从她将自己的身份和打算告诉皇后之后,便经常来未央宫小坐。
桌案上的凤凰鎏金香炉里,沉水香正丝丝缕缕往上冒,轻烟缠缠绵绵,漫过案头那支斜插的红梅,将花瓣染得愈发朦胧。
窗外,雪下得绵密,无声无息落满了整个庭院,远处的宫阙只余下淡淡的轮廓,像幅洇了墨的画。
两人视线缠绵在窗外,时光静静流淌,一派安然。
许久,皇后开口:“决定好了吗?”
“嗯……决定好了。”
皇后淡淡一笑:“本宫现在,已能想象到皇上痛彻心扉的模样了。”
柳月棠目光虚浮,望着窗外纷飞的雪。
“没了柳月棠,再过几年,自会有张月棠、李月棠,世间女子千千万,臣妾相信,皇上用不了多久,便会将我忘了的。”
“你现在还不明白吗……”皇后语气一急,想要说什么,触及到柳月棠望着皇宫外憧憬的眼神时,喉间蓦地一紧。
她很想说,现在皇上心里只装着她柳月棠一人。
从前的皇上固然薄情,可薄情之人,爱起来比谁都痴情。
那一日,周德福前来请她去承明宫,说皇上已经疯了,竟答应法师,用十年寿命换柳月棠灵魂安稳。
她听到时,才彻底相信皇上对柳月棠用情至深,她想要拦着,却无力拦着。
她知道,她劝不了皇上。
眼下,她想要将此事告诉柳月棠,或许她知晓此事之后,便会相信皇上是真的爱极了她,爱她到如爱自己的生命的地步。
这样……也许她就不会再离开了。
可是,她看到了柳月棠憧憬宫外的眼神。
那是自己,从不敢流露出的眼神。
皇后指尖微微一蜷,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想,若是那宫外的风,真能拂得比宫里快活,又何必用一份沉甸甸的爱,将她重新捆回来呢?
毕竟这宫墙里的爱,纵是再深再重,也总裹着无形的锁链。
她谢疏桐这一生,为家族而活,为中宫之位而活。
可谁也不知,她也曾向往过烟雨朦胧的扬州,如诗如画的西湖。
向往过宫外的风,宫外的花草,宫外的一切。
但她这辈子注定被困在这红墙之中,不能得偿所愿。
如今柳月棠既有机会奔向那份自在,便让她替自己圆了这桩念想吧。
就当是,借她的脚,去踏踏宫外的青石板;借她的眼,去看看天边无遮无拦的云。
“皇后娘娘想说什么?”柳月棠转头看着欲言又止的皇后。
皇后轻抿朱唇,“本宫想说,若你出了宫,替本宫去看看那些山川美景,尤其是扬州,那的烟雨是否真如诗里写的那样缠绵。”
“好!”柳月棠颔首。
“臣妾会带着娘娘的念想游遍锦绣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