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咽下涌上喉头的那口恶气与血腥,退后一步,强颜欢笑。
“不劳大家担心,老夫无恙,也不必请御医。”
“韩国公,真不用咱请御医吗?”
朱元璋语气里,多少带了些失望之意。
连朝堂上最后一点预留的助力,丁斌以及丁家,都被标儿找借口给拔除了。
甚至标儿还说服了徐达配合,可见往后军营里,李家子弟必然寸步维艰。
就这种情况之下,李善长还不顺着台阶,吐口血回家养病算了,居然还在挣扎。
李善长,到底图什么呢?
其实李善长也累了。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应该让汪广洋出头,让外甥丁斌,非得举荐自己当丞相,只要留下可靠的人手在朝堂中枢的位置,能够得知朝堂的动向,准确向以前地方上依附他的门生和官员,提供情报,并不时给陈东一些机密情报,再另寻机会除掉陈东,彻底与胡党划清界限就行了。
谁知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他也只能赖在太常寺卿的位置不走了。
“陛下,老臣没事。”
“既然没事,那咱就罢免丁斌的官职,让毛骧去查查丁斌以前弹劾的官员,有无错处。”
朱元璋看到胸膛剧烈起伏,但压制着怒火的李善长,朝着还想进言的朱标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穷寇莫追。
李家子弟的姻亲,因李善长这些年身居高位,多是京城显贵。
打击李家族亲和丁家这样的血亲足够了,再扩大范围,只会让李善长得到怂恿他们与李家抱团,对抗皇权的机会。
姜还是老的辣。
朱标也是服了李善长这个滚刀肉。
看来,李家的案子,可以了结了。
“关于海军海防一事,爱卿们有事启奏,无事咱就退朝了!”
朱元璋环顾一圈,视线定格在牛谅的身上。
咱都提点你了,说话啊!
牛谅感觉到陛下似乎想让他说什么。
可他都把李善长气得快吐血了,要是真的指着李善长鼻子尖骂到吐血,害死韩国公的黑锅,别说他背不起,全家加起来也背不起啊!
该说话的臣子不说话。
朱元璋只能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除了牛爱卿,剩下的散了吧。”
牛谅难得单独被留下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荡的大殿上,心里惴惴不安。
也不知陛下是想表扬他刚才,言辞激烈,能言善辩,还是要责怪他,至今没有找到比李善长手下幕僚更能干的官员。
不料。
朱元璋根本没提刚才发生的事,重点依旧还是放在抗倭的相关事宜上。
“牛爱卿,咱要在沿海各地兴建忠勇祠,给勇士们诵经祈福的事,是不是归你们礼部管?”
牛谅心里“咯噔”一声。
陛下这是明知故问呐。
为抗倭死去的勇士修建忠勇祠这件事,虽然是地方上的商绅出钱捐建,但归朝廷统管,不可能不出钱不出力,最后建成还不出人去念念经,给勇士们颁旨正名,那朝廷在这件事上可就没什么用处。
不仅让将士们寒心,更会失了民心。
只是多招揽一些僧人进礼部,派去各地诉经,花费不知多少人力财力,就能积累声望的事,朱元璋等着牛谅主动提起呢,结果牛谅根本不上道。
刘璟和汤和的奏本,这都批复了一个月了,牛谅还想不起来揽差事,这脑子里塞的是草包吗?
“陛下恕罪,是臣的失职,臣想着温州府兴建的祠堂,尚有修建中,不急于一时。”
这事确实归礼部管,但战船还没下海呢,海军还没征集够人数,牛谅光顾着和李善长的幕僚争权,还真没未雨绸缪,往这件事上想过。
“等到祠堂建成,现招揽人手不就迟了?”
朱元璋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旨诏令。
“即刻起,征招精通儒书的僧人到礼部去考试,你亲自盯着这件事,事急从权,名额放宽一些,没人引荐的,有真材实学的也能先试用,下旬神机营就要开拔离京,前往松江府乘船北上,先挑一批符合条件又身强体壮的前去,懂了吗?”
明朝三教合流,僧官考试必须涉及儒学。
在礼部任职的僧人,还要对儒家经典有深刻的研究,必须要具有深厚的儒学思想,才能担此重任。
然而,之前的朝堂风气不太好,萝卜坑的官位比较多,上次清查的时候,还撤销了不少相关职位的僧人。
朱元璋对于礼部那些萝卜坑,又重新征招了哪些得道高僧,他暂时还没心思去跟人辩经。
但是,跟着老四他们南下北上的僧侣,必须是像他当初一样,要选能打能说的!
“陛下放心,臣这就亲自去城门处张贴诏令,正好礼部之前因官位空缺选拔僧官,还有一些只得到僧衣的落选僧人,就在天界寺住着交流佛法儒学呢,臣再去亲自筛选一回。”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见牛谅拱着手站在当场,立即急了眼。
“还愣着干什么,等咱给你备马呢?”
“臣、臣这就骑马赶过去!”
朱元璋郁闷地叹了口气,匆匆离开奉天殿,回到华盖殿,先让标儿把海军征兵的告示,盖上玉玺,发放到沿海各地去。
办完这件差事,正埋头给各地主将写信的朱元璋,抬头叫住想跑回东宫吃午饭的朱标。
“标儿,你叫上老四一起,带几个神机营合格的海军去征兵处,给想参军的百姓们打个样。”
时间紧任务重。
不符合条件的还是尽早回家练练,下次再选吧。
“还有,标儿你再替咱看一眼牛谅那边,征招派往各地忠勇祠诉经祈福的僧人进行得如何了,这人办事太拖沓,别赶不上趟。”
朱元璋心想:等到恩科考完,咱有合适的人,非得换了这笨牛去当副手不可!
朱标看到父皇忙得一上午没抬过头,只能派人去东宫,告诉荣姐。
他今日不回东宫吃晚饭了。
……
北城门。
时值正午,太阳正辣。
但张贴告示的征兵处,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百姓。
大家削尖了脑袋,也要替自己或儿孙占一个报名的名额。
不远处,一个中年僧人看到这一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礼部发放的僧衣,苦恼地叹了口气。
“没引荐去礼部参选,舌战群僧也当不上僧官,只能捞件僧衣穿,四十岁,又超过了征兵的年纪,想效仿当今陛下参军打仗,都被嫌老,看来时不予我,只能回去继续撞钟了。”
“让让!让让!”
这时,一群十二三的少年,如一阵疾风穿过街道,把正在感慨万千的僧人挤得脚下一个踉跄,脑袋笔直地朝着旁边卖猪肉的摊位撞去。
“小心!”
幸亏巷子里快步走出一队人,为首的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出手,左右扶住僧人的双肩,才避免他撞到肉铺悬挂的剔骨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