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远的联络员,一名年轻的秘书,几乎是撞开会议室的门冲进来的。
他的脸上满是惊慌,呼吸急促,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报告书记、市长,突发情况,很紧急,请你们看看!”
何群正被汪明远和刘清明联手将得下不来台,心中本就有火,此刻见秘书如此失态,当即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
“不是……书记,您还是自己看吧!”秘书指着窗外,声音都在发抖。
会议室里的气氛,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再次变得诡异。
所有人都顺着秘书手指的方向,朝走廊外的大窗户看去。
何群皱着眉,第一个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汪明远紧随其后。
其他常委,包括一直站在角落的刘清明,也都跟了过去。
当他们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俯瞰楼下的市委大院广场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市委大院门前那片平日里空旷的广场,此刻,竟然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人山人海。
粗略看去,至少有上千人。
而且,从几条主要的街道入口,还有更多的人流,像一条条溪流汇入江海,正源源不断地朝着市委大院这边涌来。
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
他们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提着扁担,像是刚从田间地头赶来。
他们的衣着,与整洁的市委大院格格不入。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闹事的暴戾,没有上访的凄苦,而是一种令人费解的、坚毅的沉默。
他们不喊口号,也不喧哗,只是静静地聚集在那里,目光齐齐地投向市委大楼。
这无声的聚集,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呐喊,都更具压迫感。
“这……这是怎么回事?”统战部长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哪来这么多人?他们要干什么?”
“看样子,像是……农民?”
几个常委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安。
群体性事件!
这是所有地方官员最头疼,也最恐惧的噩梦。
何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了刘清明。
“刘清明!”何群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的怒火,“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你竟然敢煽动群众,围攻市委?你好大的胆子!”
这顶帽子,扣得又快又狠。
如果罪名坐实,刘清明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得被一撸到底,永不叙用。
汪明远立刻站到了刘清明身前,挡住了何群的视线。
“何书记!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情况,稳住局面!”
刘清明从汪明远身后走出,平静地迎上何群的目光。
“何书记,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做过任何煽动群众的事情。我相信他们,就像他们相信我一样。”
“相信?”何群冷笑一声,“他们现在就堵在市委门口!这就是你所谓的相信?”
就在这时,公安局长齐千帆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得无比凝重。
“书记,市长,”他挂断电话,快步上前,“是下面派出所的报告,广场上聚集的群众,全部来自云岭乡!”
“他们的来意也问了,说是要来市里,为他们的刘乡长请愿!”
云岭乡!
为刘清明请愿!
这两个信息,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何群的愤怒,瞬间变成了惊疑。
他想不通,一个上任才几个月的年轻乡长,何德何能,能让全乡的百姓自发地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心所向了,这简直就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拥戴!
“胡闹!”何群重重一拍栏杆,“简直是胡闹!”
楼下的情况,已经变得紧张起来。
大批的警察被紧急调动过来,在市委大院门口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警灯闪烁,气氛肃杀。
工作人员拿着高音喇叭,开始向人群喊话,试图劝说他们离开。
“各位乡亲,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聚集!有什么问题可以派代表来谈……”
然而,人群对喇叭里的喊话置若罔闻。
他们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何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走!下去看看!”他大手一挥,率先向楼下走去。
汪明远看了刘清明一眼,两人跟了上去。
一行人快步下楼,来到了市委大院的铁门后。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外面每一张质朴而坚毅的脸。
何群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市纪委书记王光明命令道:“王书记,你去!告诉他们,对刘清明同志的调查,是正常的组织程序,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让他们赶紧散去!否则后果自负!”
王光明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外面的人群高声说道:“乡亲们,我是市纪委的王光明。关于刘清明同志的问题,我们组织上正在进行核查,这是正常的程序,请大家相信组织,不要在这里聚集,影响正常的办公秩序……”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走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东山村的村支书,甘新华。
他身后跟着几个其他村的村干部。
甘新华看着王光明,声音洪亮地说道:“王书记!我们不相信什么程序!我们只相信我们的眼睛!”
“我们来这里,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为刘乡长作证的!”
“举报信上说的那些事,全都是胡说八道!是诬陷!”
另一个村支书也站出来喊道:“对!刘乡长贷款修路,每一分钱都花在了路上!那条路,我们全乡人都能作证!”
“说刘乡长作风问题,更是放屁!于副乡长的前夫是个什么东西,全乡谁不知道?那是刘乡长和于副乡长救了她!怎么就成了作风问题?”
“还有打人!刘乡长打的是人吗?他打的是强x犯!是畜生!我们神台村的人,都可以作证!”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穿透了铁门,回荡在市委大院上空。
何群等一众常委,听得面面相觑。
情况,似乎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王光明被村民们的气势顶得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搬出了官腔,带着一丝威胁的口吻说道:“你们这样做,是非法聚集!是在给刘清明同志施加压力!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只会害了他,让他更加被动!”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情绪。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我们不信!”
“你们当官的官官相护,我们不信!”
“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
突然,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都让一让!”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却依旧挺拔的老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他走到了最前面,直面着铁门后的王光明和何群等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老人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猛地撕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破旧的褂子,露出了古铜色的上身。
那具苍老的身体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有刀伤,有弹片留下的痕迹,像是一幅记录着血与火的地图。
仅是这些伤疤,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紧接着,老人弯下腰,从地上举起了一块厚重而不规则的木板。
那木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上面似乎刻着字。
王光明脸色一沉,不悦地喝道:“老同志,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搞这一套!”
老人没有理他,只是用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块板子,是当年在战场上,我的老首长亲手授予我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天,我就把它放在这里!”
“如果你们非要冤枉一个为我们老百姓办实事的好乡长,那这块板子,我不要了!你们就把它收回去吧!就当我老头子,当年没为这个国家流过血,没为这个国家卖过命!”
说完,他双手举着木板,重重地就要往地上一摔!
“等等!”汪明远急忙出声制止。
“陈叔,不要!”
刘清明大喊 一声。
老人的动作停下来,却又做了一个更让人震惊的举动。
他双膝落地,两手高举。
把那块木板举过了头顶。
王光明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凑近了铁栅栏,仔细地朝着那块木板上看去。
昏暗的光线下,木板上那几个用刀刻出来的字,显得格外深邃。
当他看清那四个字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块饱经风霜的木板上,苍劲有力地刻着四个大字——
国家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