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南市委大院外的广场,已经彻底失控。
人太多了。
从云岭乡各个村子赶来的拖拉机、农用三轮车,堵塞了通往市中心的几条主干道。
交警根本无法疏导。
人流汇聚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周围看热闹的市民越退越远,将整个广场的核心区域都让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队绿色的军用卡车,缓缓驶来,在广场外面停下。
十几辆军车的车门打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跳下车。
他们看到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也都有些不知所措。
为首的一辆越野车上,坐着林城市军分区司令员,顾岭大校。
他没有贸然下车。
他先是拿起通讯设备,向林城市委通报了清南市的紧急情况。
然后,他又接到了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的直接指示。
“不要介入地方局势,你们的任务,是寻找目标人物,确保他的安全。”
“是!”
顾岭放下电话,命令战士们原地待命。
他只带了两名卫兵,挤进了水泄不通的人群。
村民们看到穿着军装的军人,先是一阵骚动,随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解放军来了!”
“解放军同志来给我们做主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顾岭快步走入人群。
正拿着话筒,试图维持秩序的苏清璇迎了上去。
“同志你好,我是省电视台记者,请问你们来这里是……”
顾岭对她点点头,开门见山:“我们接到上级通报,这里可能有一位组织上寻找了多年的战斗英雄。上级派我来看看。”
苏清璇愣住了。
她立刻追问:“所以,你们不是清南市政府请求来驱散人群的?”
“那怎么可能?”顾岭断然否认,“部队调动有严格的程序,我们没有接到任何这样的命令。”
苏清璇的心定了下来。
她指着人群的最前方。
“顾司令员,你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那里。”
她将顾岭和卫兵引到跪在最前面的三位老人面前。
顾岭一眼就看到了跪成一排的三位花甲老人。
他的动作一滞。
当他看到陈二奇抱在怀里的那块木板时,他立刻蹲下身。
他没有去碰那块木板,而是轻声问道:“老人家,您好,我是林城军分区的。能不能把这块匾,给我看一看?”
陈二奇看到他们这一身装束,眼皮抬了抬,也不多话。
他直接将手里的木板扔了过去,气呼呼地说:“你们来得正好!把它收回去吧!他们说,这玩意儿没用了!”
顾岭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接住木板。
他仔细端详着上面那四个深刻的字。
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苏清璇也蹲在他身边,不解地问:“顾司令员,这上面的字,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吗?”
顾岭没有立刻回答,他反复确认着木板的材质,还有刻字的笔法。
许久,他才抬起头。
“如果我没猜错,这块匾,是当年志司首长亲手题的。能得到这块匾的,一共也没有几个人。”
“志司?”苏清璇重复了一遍,随即反应过来,“抗美援朝?”
“对。”顾岭点头,“获得这份荣誉的其他人,我们都陆续找到了。只有一位,至今下落不明。组织上只查到,他在退伍后没有返回原籍,而是隐姓埋名,从此失去了所有踪迹。那个年代,户籍制度不完善,线索一旦断了,就如同大海捞针。”
苏清璇转头,重新审视着陈二奇。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守着一片林子的孤僻老人。
老人却像是说一件别人的事,淡淡地开口:“打完仗,回到家乡,亲人都没了。村里的人,一个也不认得。我留在那,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
旁边的甘新华听得目瞪口呆。
“老哥!你……你当年到我们村,只说你年轻时在这里打过游击,熟悉山里。原来你……你还是部队上退下来的?”
陈二奇说:“这里埋着我的老队长,我的老战友。我想着,给他们看看坟,扫扫土,免得时间长了,没人记得。”
甘新华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你什么都不要,就只要进山当个护林员!你瞒得我们好苦啊!”
“要不是刘乡长今天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么块牌子。”陈二奇叹了口气,“唉,有什么用呢?现在不是打仗的年代了。”
顾岭却郑重地问:“老人家,您是不是姓陈?”
陈二奇摆了摆手:“你不用问了。我知道你们在找谁。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奇,是我的老家名。在部队,我叫陈北上。”
陈北上!
当这三个字从老人口中说出。
顾岭猛地站起身,身体挺得笔直。
他对着跪在地上的陈二奇,敬了一个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
“老英雄!我们可算找到您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离铁栅栏门很近,这边的对话,门内的市委市政府干部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老英雄!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何群、汪明远、王光明等人的心上。
他们目瞪口呆。
刘清明也听得真真切切。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在村民眼中孤僻独居,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老人,竟然真的是一位战斗英雄!
而且,是一位让军分区司令员亲自前来寻找,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战斗英雄!
顾岭敬完礼,立刻上前一步,双手要去搀扶陈二奇。
“老英雄,快起来,地上凉。”
陈二奇这次没有拒绝。
跪了这么久,他的老寒腿确实有些受不了。
上级来人了,他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他借着顾岭的力站起身,却指了指身边的另外两位老人。
“别光看我呀。这两位老哥哥,也都是讲究人。”
顾岭一愣,赶紧又转向那位独臂老人。
当他看到老人手里那把黝黑的菜刀时,他整个人悚然一惊。
他凑近了,仔细看那刀身上刻着的字。
“您……您这把刀……这上面的字,难道是……”
独臂老人却若无其事地将菜刀往腰间一别,用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拍了拍。
“么啥,家里传下来的,就是一把切菜刀。”
顾岭不敢多问。
这把刀的来历,他隐约猜到了。
如果真是那一把,那眼前这位老人的身份,可能会比陈北上还要惊人。
他又去搀扶最后一位穿着旧军装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身上的灰色土布军装打满了补丁,头上的八角帽倒是稍微新一点。
老人扶着他的手站起身,指了指头上的帽子。
“帽子是后头做的。当年的那顶太招摇,怕被白狗子抓到,烧了。”
顾岭的视线,落在了老人胸前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五星徽章上。
他凑近了,仔细辨认着徽章的样式和上面的磨损痕迹。
他的呼吸再次停滞。
“您老……您老这枚……这不会是……红星章吧?”
老人挺起胸膛,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骄傲。
“这是当年在苏区,毛委员亲手授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