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家的土坯房里,煤油灯的光昏黄摇晃着。
苏明恩刚坐下,就被沈秋她大哥沈牛推过来的粗瓷碗碰了膝盖。
碗里盛着米酒,酒液晃出大半,溅在他良裤腿上。
“妹夫,快尝尝!”
沈牛咧着嘴笑,露出两颗缺了角的牙,“这是咱村老王家酿的,尝尝比你在城里喝的怎么样?”
苏明恩盯着裤腿上的酒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这裤子是年前沈秋陪他去百货商场才新买的。
但他没说什么,只拿起碗抿了一口。
米酒烈得像火烧,呛得苏明恩直咳嗽。
“看咱姐夫,细皮嫩肉的,喝口酒都脸红。”
沈秋二哥沈马在旁边打趣,“妹夫,你这手表是海牌的吧?我前几天在镇上供销社看见过,要一百二呢!”
苏明恩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
他刚要说话,沈秋就笑着往他碗里夹了块炖土豆:“我哥就这性子,见啥都新鲜。明恩,你别往心里去。”
苏明恩心里的那点不适,没了大半。
他点点头,把手表往袖子里缩了缩:“是海牌的,戴了好几年了。”
“能让我戴戴不?”
沈马往前凑了凑,眼睛直勾勾盯着表,“就戴一小会儿,让我在村里那帮小子面前露露脸,他们总说我没见过好东西。”
“二哥!”沈秋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手表是明恩的念想,咋能随便戴?”
她转头对苏明恩笑,“你别理他,他就是没见过世面。”
苏明恩看沈马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落忍。
到底是沈秋的亲哥呢。
“戴一会儿也行。”他解下手表,递给沈马,“小心点,别摔了。”
“哎!谢谢妹夫!”
沈马一把抢过去,套在手腕上,举着在煤油灯底下转圈圈,“你看!是不是特神气?大哥,你看!”
沈牛瞥了一眼,没接话,却往苏明恩身边凑了凑:“妹夫,我听说你家有很多产业,有没有厂子要招临时工?就是给机器上油、搬布料那种,不用啥手艺。”
苏明恩愣了下:“临时工?我没听说啊。”
“肯定要招!”沈牛说得笃定,“我在砖窑厂的工友说,开春后工厂都要赶工,临时工最缺了。你帮我问问,要是能进去,哪怕干三个月也行,挣的钱够我给媒人买两斤点心了。”
“这……”苏明恩有点为难。
他被赶出苏家时,爷爷放了话,让他永远都别再进苏家门。
现在哪有脸去问招工的事?
可看着沈牛期待的眼神,又想起沈秋之前给他说的她哥在砖窑厂搬砖,辛苦得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要是不好开口就算了。”沈牛叹了口气,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要不是我娘总催我娶媳妇,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不是不好开口。”苏明恩赶紧说,“我就是怕问了也没用,我爷爷现在不待见我。”
“咋会没用?”沈母李长英端着一碟腌萝卜进来,往苏明恩面前推了推,“你是苏家的亲孙子,血脉连着呢。你爷爷现在是气头上,等过了年,你跟秋儿一起回去,给老人家磕个头,说两句软话,他还能真不认你?到时候你提一句招工的事,他还能不给你面子?”
苏明恩摸了摸后脑勺,觉得李长英说得有点道理。
上次他跟爷爷吵翻,爷爷虽然骂了他,毕竟还是亲孙子。
“那……我回海市问问?”
“这就对了!”李长英笑了,往他碗里夹了块鸡肉,“咱明恩是有担当的!大牛,还不快敬你妹夫一杯?”
沈牛立马端起碗,跟苏明恩碰了碰:“妹夫,我先谢你了!要是能进厂,我第一个月工资给你买烟抽!”
苏明恩端起碗喝了一口。米酒还是很烈,但这次没觉得呛了。
正说着,沈马突然喊:“哎呀!表链咋松了?”
他举着手表,脸都白了。
表链的卡扣开了,表壳在手腕上晃悠,差点掉下来。
苏明恩赶紧伸手去接,刚碰到表,沈马手一抖,啪一声,手表摔在了地上。
表蒙子瞬间裂了道缝,指针卡在了六点十分的位置,再也不动了。
“你!”
苏明恩的声音有点抖。
这表是林心巧以前送给他的。款式好,而且他戴了很久,已经习惯了。
“我不是故意的!”沈马吓得往后缩,躲到沈牛身后,“是它自己掉的!”
“你咋这么不小心!”沈秋跑过来,捡起手表递给苏明恩,眼圈都红了,“明恩,对不起,都怪我没看好我哥……”
“一块表而已,碎了就碎了。”
沈大庄放下烟袋,慢悠悠地说,“大牛,明天带你妹夫去镇上修表铺看看,能修就修。等你进了纺织厂,挣了钱,给你妹夫买块新的,比这个还好。”
“对对!”
沈牛赶紧接话,“镇上老杨头修表手艺好,啥表都能修好。明天我就陪你去,修表钱我出!”
苏明恩捏着碎了表蒙的手表,心里不太舒服。
这表应该修好不好了。
可看着沈秋红着的眼圈,看着沈牛拍胸脯保证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用你出。”他把手表揣进兜里,指尖碰到冰凉的表壳,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妹夫就是敞亮!”沈牛松了口气,又给苏明恩倒酒,“来,喝酒!别让块表影响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