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近两个月的艰难航行,期间遭遇数次风暴,损失了一艘辅助船只和部分药材,孙思邈率领的大唐医疗船队,终于在一个阴霾的清晨,抵达了笼罩在死亡气息中的望唐堡。
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堡垒外围设立了简陋的隔离区,帐篷稀疏,炊烟断绝,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石灰味和若有若无的尸臭。墙头上值守的士兵面色蜡黄,眼神呆滞,看到朝廷的船队,也只是麻木地挥动旗帜,并无多少欣喜之色。
陈永昌得到消息,强撑着病体,亲自到码头迎接。他比奏报中描述的更加憔悴,眼窝深陷,走路都需要亲兵搀扶。
“末将……陈永昌,恭迎孙院判!末将……无能,致使……”陈永昌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愧疚。
孙思邈立刻上前扶住他,神色凝重:“陈将军坚守至今,已属不易!速带老夫查看疫情!”
没有片刻休息,防疫使团立刻投入工作。孙思邈不顾年迈,亲自进入隔离区诊视病患。他看到的情况比奏报描述的更为惨烈:患者持续高烧,神志模糊,身上黑紫色斑块扩大、融合,甚至开始溃烂流脓,散发出恶臭。死亡率极高,且病程极快。
孙思邈仔细观察,询问病情,检查舌苔、脉象,并命太医们详细记录每一个病例的病程变化。他严格推行了索菲娅笔记中强调的隔离和卫生措施,将病患按轻重程度分区隔离,饮用水一律强制煮沸,尸体立即焚烧,秽物深埋处理,所有人员接触病患后必须用石灰水洗手。
同时,他仔细研究了陈永昌提供的“蓝花矮草”及其试用记录。他亲自尝了尝草叶,味极苦涩,带一丝凉意。结合观察到的病情——高热、斑疹、血瘀、病程急骤,他判断此疫属于中医理论中的“瘟毒内陷,瘀热互结”之重症。这“蓝花矮草”性寒凉,似有清热解毒、凉血散瘀之效,但药力显然不足,且不对所有患者有效。
“此草可为佐使之药,延缓病情,但非治本之方。”孙思邈对陈永昌和众太医说道,“此瘟毒凶烈,非寻常方药可解。需以大剂清热解毒、凉血化瘀之药为主,佐以此草,或有一线生机。”
他根据病情,结合自己毕生所学,开出了一张以犀角、生地、丹皮、赤芍、黄连等为主药,辅以“蓝花矮草”的方剂,命名为“清瘟败毒饮加减方”。由于犀角等珍稀药材数量有限,他下令优先供给病情最重但尚有救治希望的病患。
药煎好后,给几名濒死的病患灌下。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是所有人心悬一线的时刻。有人服药后呕出黑血,随即身亡;也有人高热稍退,溃烂处流出的脓液颜色变浅,竟真的出现了转机!虽然死亡率依然很高,但至少有部分患者,被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希望,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簇微火,虽然摇曳不定,却真实地存在着。整个望唐堡的气氛,终于不再是一片死寂。
就在孙思邈全力救治的同时,陈永昌也并未放弃对瘟疫源头的追查。南面沼泽地“迷雾之子”的诡异仪式,始终是他心头最大的疑团。他派出了最精锐的侦察小队,携带强弩和火箭,冒着染病的风险,试图抵近侦察,抓一个“舌头”回来。
小队利用浓雾和茂密芦苇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沼泽边缘。他们发现,那些“迷雾之子”并非鬼魅,而是实实在在的土着,只是全身涂抹着惨白的泥浆,穿着用某种水草编织的衣物,行动如同鬼魅。他们的仪式似乎围绕着沼泽中几处特定的、冒着细微气泡的浑浊水潭进行。
在一次“迷雾之子”举行小型仪式、注意力分散时,小队突然发动袭击,弩箭射倒了外围的几名守卫,成功掳走了一个落在最后、看起来年纪较小的土着,迅速撤退。
被俘的年轻土着惊恐万状,在通事的艰难沟通和食物、盐块的诱惑下,他断断续续地透露了一些令人震惊的信息。
原来,“迷雾之子”并非主动散布瘟疫。他们崇拜沼泽中的“腐朽与新生之神”,认为那些冒着气泡的浑浊水潭是神灵的领域。他们观察到,某些动物在饮用或接触了那些潭水后,会生病死亡。唐人的到来,大量砍伐森林,挖掘土地,惊扰了神灵,更有人可能无意中接触或饮用了那些被“诅咒”的潭水,从而将“神灵的怒火”带回了堡垒。他们举行的仪式,并非诅咒,而是在向神灵忏悔和祈祷,试图平息神灵的怒火,并……保护他们自己不被“怒火”波及!
诅咒的真相,并非主动的巫术攻击,而是源于对自然力量的原始崇拜和恐惧,以及拓殖活动无意中触发的生态灾难!这场瘟疫,很可能是一种源于特定污染水源或某种沼泽特有病原体的烈性传染病!
陈永昌得知真相,心中百感交集。有对“迷雾之子”并非纯粹邪恶的些许释然,但更多的是沉重——这意味着,只要望唐堡继续存在,只要他们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活动,类似的未知风险就可能随时再次爆发。
他立刻将这一重要情报,连同孙思邈的治疗进展,详细写成奏报,发往长安。如何与这片充满未知危险的土地共存,将是帝国未来必须面对的严峻课题。
长安,朝堂。
东海疫情出现转机、孙思邈初步稳住阵脚、以及瘟疫源头真相的消息传回,让凝重的气氛稍稍缓解。李琰对孙思邈及防疫使团大加褒奖,对陈永昌的坚守和调查也给予了肯定。
拉什米卡发起的、针对太子妃家族的弹劾,随着疫情的好转和真相大白证明疫情源于新大陆特殊环境,而非沿海官员失职,失去了继续发酵的土壤,被李琰顺势压下,训诫双方“当以国事为重,同心协力,共度时艰”。拉什米卡虽未完全达到目的,但也成功打击了对手的气焰,并让太子在父皇心中“顾全大局”的形象更加突出。
玛丽公主承诺的医疗援助,在孙思邈已经取得成效的背景下,显得不再那么急迫。但她转而开始向鸿胪寺详细询问大唐的军制、武备,特别是对水师楼船和弩炮表现出极大兴趣,暗示法兰克愿意采购或学习相关技术,以此作为更深层次合作的筹码。
艾琳和索菲娅则因在疫情初期提供的资料和思路,受到了孙思邈在奏报中的间接赞扬和李琰的再次赏赐。她们的地位更加稳固,艾琳的“智慧贡献者”和索菲娅的“技术合作者”形象深入人心。
药王临堡,虽未能立刻根除瘟疫,却带来了生的希望和应对的方向;诅咒真相的揭开,则让帝国开始正视海外拓殖所伴随的、远超预期的复杂风险。望唐堡的生死考验尚未结束,但它已经挺过了最危险的时刻。而由此引发的,关于如何治理新领土、如何与未知文明和自然环境相处的深层思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