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遴选出的“东海防疫使团”,由院判孙思邈亲自挂帅。这位年过六旬、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大唐医学界德高望重,精研《伤寒杂病论》,更曾游历四方,见识过各种疑难杂症。使团成员包括十名经验丰富的太医、二十名熟练的医工和药童,以及一队百人的水师精锐护卫。他们携带了足足五艘海船的药材,从常见的桂枝、麻黄,到犀角、牛黄等珍稀之物,几乎搬空了半个太医院库藏,更有大量用于隔离消毒的石灰、硫磺。
启程那日,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广州港码头上气氛肃穆,没有欢送仪式,只有沉重的担忧。孙思邈站在船头,望着茫茫大海,脸上满是凝重。他深知此去凶多吉少,那奏报中描述的病症,连他也闻所未闻。
“孙院判,”使团副使,一位姓王的年轻太医,忍不住低声道,“此疫凶险异常,我等……有几分把握?”
孙思邈抚着长须,目光坚定:“医者父母心,纵只有一线生机,亦当竭尽全力。况且,陛下严令,朝廷厚望,望唐堡数千军民性命系于我等之手,岂容退缩?登船!”
船队扬起风帆,驶入波涛汹涌的大海。这是一次前途未卜的生死航程。航行途中,孙思邈不顾年迈,抓紧一切时间,组织太医们反复研读索菲娅提供的拂林医学笔记和艾琳抄录的零星记载,结合《黄帝内经》、《伤寒论》等中医经典,试图推演病因和可能的治法。索菲娅笔记中强调的“隔离”、“清洁饮水”、“仔细观察记录病程”的原则,与孙思邈“上工治未病”的理念不谋而合,被他高度重视,定为抵达后的首要行动准则。
海上的日子并不平静,风暴、迷航、部分船员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都让这支肩负着拯救使命的队伍,更添了几分悲壮色彩。
与此同时,在新唐洲北部寒冷的雪山地区,由校尉韩猛带领的寻药小队,在两名“鹰喙族”向导的引领下,正艰难地跋涉着。寒风如刀,积雪没膝,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冰冷。队员们裹紧了从土着那里换来的厚实兽皮,依然冻得瑟瑟发抖。
“韩……韩校尉,还……还有多远?”一个年轻士兵牙齿打着颤问道。
韩猛抬头望了望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雪原和连绵的冰川,啐了一口唾沫,立刻冻成了冰碴:“少废话!跟着向导走!陈大人和堡里几千兄弟,还等着这救命的草药!”
那“蓝花矮草”的描述极其模糊,只知道生长在极寒的雪线附近,开着蓝色小花。他们已经在雪原上搜寻了数日,一无所获,带来的干粮也消耗大半。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就在韩猛几乎要放弃之时,一名“鹰喙族”向导突然指着远处一处背风的岩石缝隙,兴奋地叫了起来。众人连忙奔过去,只见在岩石与冰雪的交界处,一簇簇低矮的、紧贴着地面生长的植物顽强地探出头来,那细小的叶片呈灰绿色,而在叶片中间,赫然点缀着几朵几乎要被冰雪覆盖的、极其微小的蓝色花朵!
“是它!就是它!”韩猛激动得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挖起一株,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他立刻下令,尽可能多地采集这种“蓝花矮草”,同时派人火速带一部分先返回望唐堡报信。
雪原之上,终于觅得了一线微弱的希望之光。虽然无人知晓,这看似不起眼的小草,是否真能对抗那恐怖的瘟神。
望唐堡内,情况持续恶化。死亡人数不断攀升,堡垒内活着的健康者已不足千人,且大多面带菜色,眼神麻木。陈永昌自己也数次感到头晕乏力,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南面沼泽地,“迷雾之子”的诡异仪式似乎达到了高潮,连续数个夜晚,都能看到更多的白色身影在雾气中狂舞,那鬼哭般的乐声也变得更加清晰、急促,仿佛在催促着死亡的降临。
陈永昌站在墙头,望着南面那一片被不祥雾气笼罩的区域,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力。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场瘟疫与这些神秘的土着脱不了干系!这是比刀剑更阴毒的攻击!
“大人!大人!韩校尉派人回来了!找到那种草了!”一名士兵狂奔上城墙,激动地喊道。
陈永昌精神一振,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快!快带进来!”
带回的“蓝花矮草”被立刻送到仅存的几位郎中手中。郎中也从未见过此物,只能按照“鹰喙族”向导所说的“嚼食叶片”的土法,冒险给几名病情最重、几乎已被放弃的病患试用。
令人惊喜又忐忑的是,服下草叶汁液的几名病患,其中两人的高热竟然在几个时辰后略有减退,虽然黑斑未消,依旧昏迷,但至少没有立刻死亡!而另外几人则未见明显效果,甚至有一人情况恶化。
这结果虽不完美,却无疑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它证明这种土着草药确实对瘟疫有一定抑制作用,或许并非对症之药,但至少提供了宝贵的缓冲时间!
陈永昌立刻下令,一方面组织还能行动的人,由熟悉路径的“鹰喙族”人带领,大规模采集“蓝花矮草”;另一方面,将试用结果详细记录,准备随下一次奏报送往朝廷,或许能为即将抵达的太医们提供重要的参考。
长安,朝堂之上。
拉什米卡授意的弹劾果然出现了。有御史上书,指责河南道沿海州县,特别是与太子妃家族关系密切的几位官员,“于海防检疫玩忽职守”,“恐放染疫船只入港,贻害中原”,言辞激烈,直指太子妃家族“只顾私利,不顾社稷安危”。
这奏章如同在油锅里滴入了冷水,顿时引发了新一轮的争吵。太子妃家族及其盟友奋力反驳,指责对方“危言耸听”、“借天灾以攻讦”,双方在朝堂上争执不下。
李琰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心知肚明这背后的党争意味,东海疫情危急,这些人却还在争权夺利,让他心中愠怒。但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冷声道:“东海疫情,乃当前第一要务!各地防疫,皆需恪尽职守,若有疏漏,严惩不贷!至于无端攻讦,亦非臣子所为。此事,待疫情明朗后再议!” 他强行压下了这场风波,但朝堂的裂痕,却因此更深了。
玛丽公主承诺的“法兰克医疗援助”暂时还停留在口头上,远水难救近火。但她并未放弃,转而开始更加积极地与鸿胪寺官员接触,了解大唐的军事体系和对外战略,试图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法兰克的价值。
艾琳和索菲娅则继续默默地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协助翰林院整理西方地理资料,或是与将作监探讨其他可能对帝国有用的技术。她们明白,稳固的地位,源于持续的价值输出。
生死航程仍在继续,雪原带来的希望渺茫而珍贵,朝堂的暗斗暂时被压制,而异域公主们则在各自的轨道上蓄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支正劈波斩浪,奔赴死亡之地的医疗船队上。望唐堡的命运,大唐东海拓殖的成败,都将在不久的将来,迎来最终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