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唐堡的求援急报,如同一声惊雷,在年关将至的长安炸响。奏报中描述的恐怖疫情——“高热寒战,身现黑紫斑,二三日即毙,尸相惨不忍睹”,以及那疑似与神秘土着“迷雾之子”诅咒相关的流言,让紫宸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瘟疫?!”兵部尚书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跨海征伐,最惧者非刀兵,而是这等无形无影、却能令大军顷刻土崩瓦解的瘟神!
“陛下!”户部尚书亦是忧心如焚,“望唐堡、金溪谷乃我朝东海拓殖之根基,投入巨大,若毁于瘟疫,前功尽弃矣!且疫情若随船队回流……恐遗祸中原!”
恐慌的情绪在众臣间蔓延。这不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来自未知领域的、令人无从下手的恐怖威胁。
李琰面沉如水,手指紧紧攥着那份染着无形血火的奏报。他来自后世,更清楚瘟疫在缺乏现代医学的古代是何等可怕,尤其是在陌生的大陆,可能面对的是完全未知的病原体。
“慌什么!”李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瘟神虽厉,岂能摧垮我大唐意志?!”
他迅速做出决断,一道道命令如同磐石,掷地有声:
“一,即刻起,封锁所有通往东海之航线!已出发之船队,若未抵望唐堡,立即于最近之补给港隔离观察!严禁任何人员、货物自望唐堡方向私自回流!”
“二,命太医院,遴选精于伤寒、温病及疡科之太医,并征集民间有应对大疫经验之名医,组成‘东海防疫使团’,携带所有可能对症之药材,由水师精锐护送,火速前往望唐堡!”
“三,着令陈永昌,于望唐堡外择高地设立隔离营,将所有病患与健康者强行分离!焚烧病死者尸体,深埋石灰!集中处理秽物!所有饮水必须煮沸!”
“四,传旨沿海各州县,严查自海外归来之人畜,若有疑似症状,立即隔离上报!”
“五,”李琰的目光锐利如刀,“命陈永昌,设法查清此疫来源!若真与那‘迷雾之子’有关……待疫情稍缓,朕要他们付出代价!”
这一系列命令,既有坚决的隔离防疫措施,也有积极的医疗救援,更包含了查明源头、以儆效尤的决心,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危机处理能力。
太医院立刻高速运转起来。然而,面对奏报中描述的、迥异于中原已知瘟疫的可怕症状,许多太医也感到束手无策,争论不休,有的认为是“瘴疠”,有的认为是“伤寒变症”,莫衷一是。
消息传到四方馆,索菲娅坐立难安。她想起拂林古籍中记载的,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应对雅典大瘟疫时,强调隔离、卫生和细致观察的方法,也想起一些关于某些植物可能具有解毒或退烧作用的模糊记载。虽然与这新大陆的瘟疫未必对症,但这或许是她能贡献力量的地方。
她立刻写下自己所知的关于瘟疫防治的拂林古典医学知识,以及一些可能具有药用价值的植物特征描述,恳请上官婉儿能将其转呈太医院,聊作参考。
与此同时,艾琳公主也行动起来。她利用李琰特许她查阅档案的权利,在翰林院故纸堆中,寻找任何可能与海外疫疾相关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是前朝僧侣、商人游记中的模糊记载,也细心抄录下来。她们都知道,此刻非是争宠之时,救人即是救国。
上官婉儿将索菲娅的笔记和艾琳抄录的资料一并送到了太医院。正在焦头烂额的院使看到这些来自异域的、虽然零碎却提供了不同思路的记载,尤其是希波克拉底强调的隔离与卫生原则,与皇帝陛下的旨意不谋而合,顿时如获至宝,立刻组织人手研读参考。
李琰得知此事,对艾琳和索菲娅的识大体、顾大局暗自点头。危难时刻,方能见人心。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将心思放在救灾之上。
东宫,虽然太子仍在“闭门思过”,但拉什米卡的影响力并未减弱。她通过杜怀信得知了东海疫情的严重性,以及朝廷正在全力组织救援。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这是一个进一步打击太子妃家族声望的机会。
太子妃王氏的家族,其根基多在河南道,与海运、漕运关联颇深。拉什米卡暗中授意依附于太子的几位御史,准备在合适的时机,上书弹劾太子妃家族在沿海州县“防疫不力”、“管控商船往来有疏漏”,试图将疫情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引向政治对手。在她看来,朝堂斗争,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天灾,也可成为人攻的利器。
而被艾琳在夜宴上压过一头的玛丽公主,则看到了另一个机会。她通过鸿胪寺,向李琰进言,声称法兰克王国在应对一些“来自东方的恶疾”方面,也有一些独特的经验和草药,并表示愿意立刻写信回国,请求父亲派遣熟悉此类疾病的修士前来协助。
她试图以此展现法兰克的价值,并在这场危机中,分得一份“功劳”和皇帝的关注。东西方的医学知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开始了初步的、带着功利目的的交流。
遥远的望唐堡,已然人间地狱。
隔离的命令被强制执行,哭喊声、呵斥声、垂死者的呻吟声交织。堡垒内处处弥漫着死亡和焚烧尸体的焦臭气息。陈永昌双眼赤红,亲自监督着隔离和消毒,他的副手和几名郎中也相继病倒。南面沼泽边缘,那些“迷雾之子”的诡异仪式似乎更加频繁,那若有若无的乐声,如同死亡的伴奏,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
然而,在一片绝望中,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被派往“鹰喙族”的探险小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带回了消息——“鹰喙族”长老在经过激烈争论后,初步同意与唐人进行有限度的贸易,用他们的猎物和毛皮,换取唐人的金属工具。更重要的是,他们提供了一个模糊的信息:在北方更寒冷的雪山地区,生长着一种开着蓝色小花的矮草,“鹰喙族”人在受伤发热时,有时会嚼食其叶片,似乎能缓解症状。
陈永昌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派出最得力的手下,携带重礼,请求“鹰喙族”人带路,前往寻找这种“蓝花矮草”。同时,他将“鹰喙族”同意贸易和提供草药线索的消息,连同疫情的最新情况,再次以加急奏报的形式,发往长安。
瘟神在新大陆肆虐,死神在望唐堡徘徊。长安城内,太医院的精英们正在集结,即将奔赴那片死亡之地。而来自拂林的古典医学智慧、法兰克承诺的援助,以及新大陆土着提供的渺茫线索,都如同细微的光线,试图穿透这浓重的死亡阴霾。医道西来,能否对抗这来自雨林的未知瘟神?帝国的东海之梦,正经历着诞生以来最严峻的生死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