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鹿城·总督府内城·黄金大厅
昔日象征着阿拔斯王朝在呼罗珊无上权威的总督府内城,此刻已化为一片狼藉的战场。精美的波斯挂毯在烈火中蜷曲燃烧,镶嵌着象牙和宝石的廊柱上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价值连城的瓷器碎片混合着凝固的鲜血,铺满了华丽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死亡的气息。
高仙芝和查拉维率领的联军,如同两股汇合的洪流,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凿穿了内城最后一道由大食重甲步兵和弓箭手组成的防线,将阿布·穆斯林和他最后的死忠——三百名身着漆黑锁甲、头盔上插着染血黑羽的“呼罗珊黑旗”死士,死死围困在总督府最核心、也最奢华的所在——黄金大厅!
这座大厅名不虚传。巨大的穹顶贴满了金箔,在摇曳的火把和残存的烛光下,反射着令人眩晕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金色光芒。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彩色琉璃,描绘着大食征服者的丰功伟绩。地面铺着来自埃及的整块金砖,光滑冰冷。此刻,这无与伦比的奢华,却成了困兽最后的牢笼。
阿布·穆斯林站在大厅最深处,背靠着一座巨大的、用纯金铸造的哈里发王座模型。他早已脱去了象征总督威严的锦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链甲,花白的胡须沾染着烟尘和血渍,曾经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困兽般的疯狂和绝望。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镶嵌着硕大祖母绿宝石的大马士革弯刀“征服者之牙”,刀身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真主的勇士们!” 阿布·穆斯林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在空旷的金厅中回荡,“异教徒的刀锋已经抵在我们的咽喉!投降?只有火狱的硫磺在等待!唯有圣战!唯有殉道!才能洗净我们的灵魂,升入永恒的天园!用你们的血,让这些渎神者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吉哈德’!杀光他们!”
“安拉胡阿克巴!” 三百名黑旗死士爆发出整齐划一、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咆哮!他们眼中燃烧着狂热的信仰火焰,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死亡和天园的无限渴望!他们排成密集的环形阵列,盾牌相连,弯刀如林,如同一个长满了致命尖刺的黑色铁桶,将阿布·穆斯林拱卫在中央!
“冥顽不灵!” 高仙芝面沉如水,手中的马槊斜指前方,槊尖上凝结的暗红色血块无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陌刀营!破阵!”
“哈!” 早已蓄势待发的陌刀营精锐,在李嗣业的率领下,发出震天的战吼!这些身高体壮的巨汉,踏着沉重的步伐,排成三列紧密的横队,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朝着黑旗死士的环形防御阵碾压过去!他们手中的陌刀,长柄、双刃、刀头厚重,在金色光芒下反射着死亡的寒光。
“斩!”
李嗣业怒吼如雷!
“斩!” 第一排陌刀手同时挥臂!巨大的陌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如同铡刀般狠狠劈下!
铛!铛!铛!噗嗤!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和利刃入肉的闷响同时爆发!黑旗死士的盾牌在无坚不摧的陌刀面前,如同纸片般被劈开!盾牌后的手臂、肩膀、甚至半个身体,在狂暴的力量下被斩断、撕裂!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将金色的地面染成一片猩红!瞬间就有数十名黑旗死士惨叫着倒下!
然而,这些被宗教狂热武装到牙齿的死士,其凶悍远超想象!后排的死士踩着同伴的尸骸,不顾一切地向前猛扑!他们矮身躲过第二排陌刀横扫的刀锋,手中的弯刀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陌刀手相对薄弱的腰腹和腿部!更有悍不畏死者,直接扑向陌刀手,用身体死死抱住刀柄或手臂,为身后的同伴创造机会!
噗嗤!噗嗤!
数名陌刀手被刺中腰腹或大腿,惨叫着倒下!阵型瞬间出现缺口!
“补位!杀!” 李嗣业双目赤红,陌刀狂舞,将一名扑到身前的死士连人带甲劈成两半!但更多的死士如同黑色的潮水,从缺口处涌了进来!陌刀营无往不利的推进,第一次被硬生生阻滞!惨烈的近身白刃战瞬间爆发!
“复国军的勇士们!为了萨珊!为了血仇!随我杀!” 查拉维清叱一声,手中“帕提亚之星”划出一道幽蓝的寒光,如同复仇的彗星,率领着同样杀红了眼的波斯死士,从侧翼狠狠撞入了混乱的战团!
金厅之内,彻底变成了血肉磨坊!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骨骼碎裂声,混杂着金币被践踏的刺耳摩擦声,在金碧辉煌的穹顶下疯狂回荡!每一步前进,都踏在滑腻的鲜血和破碎的肢体之上!唐军陌刀手与黑旗死士如同巨兽般角力、撕咬!波斯死士则利用灵活的身手,在缝隙间穿插刺杀,用弯刀狠狠撕开敌人的喉咙!
高仙芝没有加入混战。他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在战阵后方,锐利的目光穿透混乱的厮杀,死死锁定了人群深处那个黑色的身影——阿布·穆斯林。他身边,数十名最精锐的安西跳荡兵紧握刀盾,拱卫着主帅。
“高将军!这样下去伤亡太大!擒贼先擒王!” 查拉维奋力格开两柄劈来的弯刀,退到高仙芝身边,急促地说道,她的甲胄上已添了数道刀痕,红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
高仙芝眼中厉芒一闪:“跳荡营!锥形阵!目标——阿布·穆斯林!凿穿!”
“诺!” 早已按捺不住的跳荡精锐齐声怒吼!在高仙芝亲自率领下,瞬间组成了一个锋锐无比的锥形突击阵!高仙芝的马槊就是最锋利的锥尖!数十名身披精甲、手持精钢圆盾和锋利横刀的跳荡兵紧随其后,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扎向黑旗死士防御最厚实的核心区域!
“挡住他们!保护总督!” 黑旗死士的指挥官发出绝望的嘶吼,亲自带着最精锐的一队死士扑了上来!
“挡我者死!” 高仙芝舌绽春雷,马槊如毒龙出海!噗嗤!噗嗤!两名扑上来的死士胸口瞬间被洞穿!他手腕一抖,将尸体甩飞,槊锋毫不停滞,直刺那指挥官面门!那指挥官举刀格挡,却被槊上蕴含的恐怖巨力震得手臂发麻,刀锋荡开!高仙芝手腕一翻,槊刃横扫!
咔嚓!
一颗戴着黑羽头盔的头颅冲天而起!无头尸体颓然倒地!
主将阵亡,核心阵型瞬间动摇!跳荡营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如同尖刀切黄油般,狠狠撕裂了黑旗死士最后的防线!挡在阿布·穆斯林身前的死士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保护总督!” 最后几名贴身死士发出凄厉的呼喊,扑向高仙芝。
“滚开!” 高仙芝身边的跳荡兵刀盾齐出,瞬间将其格杀!
刹那间,所有的阻碍都被清空!高仙芝的马槊,查拉维的弯刀,同时指向了那个孤零零站在黄金王座前、面色惨白如纸的身影——阿布·穆斯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黄金大厅内,惨烈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幸存的唐军、波斯战士,以及寥寥无几、伤痕累累的黑旗死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聚焦在大厅深处那决定性的对峙上。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金块,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阿布·穆斯林看着近在咫尺、闪烁着死亡寒光的槊锋和弯刀,看着高仙芝冰冷如铁的眼神,看着查拉维那双燃烧着百年国仇家恨的碧绿眼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手中的“征服者之牙”无力地垂下,刀尖触碰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叮”声。
“阿布·穆斯林,” 查拉维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得如同呼罗珊高原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看着一个被你屠戮了父兄、奴役了家园、摧毁了信仰的波斯公主的眼睛!告诉我,被复仇的刀锋抵住喉咙的滋味,如何?”
阿布·穆斯林艰难地抬起头,对上查拉维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他看到了刻骨的仇恨,看到了国破家亡的悲怆,也看到了一种即将解脱的、冰冷的决绝。他想说些什么,想诅咒,想求饶,想搬出真主的意志…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查拉维缓缓举起了“帕提亚之星”。弯刀上蓝宝石的光芒,在黄金穹顶的映衬下,仿佛凝聚了所有波斯人百年的屈辱与期盼。
“为了卡瓦德!为了苏伦!为了所有死在屠刀下的波斯英魂!” 查拉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金裂石的力量,响彻整个黄金大厅,“以萨珊王室之名!以查拉维·巴列维之名!我审判你!死刑!立即执行!”
话音未落!
“噗嗤——!”
一声利刃刺穿血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查拉维手中的“帕提亚之星”,如同闪电般刺出,精准地、毫无阻碍地、深深刺入了阿布·穆罕默德的心窝!滚烫的鲜血,顺着华丽的刀槽,喷涌而出,溅落在象征着他征服伟业的黄金王座模型上,也溅落在查拉维冰冷的脸颊上!
阿布·穆斯林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死死盯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弯刀,又缓缓抬起,看向查拉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混合着血沫的暗红色液体。他的身体晃了晃,眼中最后一丝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带着无尽的恐惧、不甘和难以置信,如同一截朽木般,重重地向后栽倒,砸在冰冷的金砖之上。那把曾沾染无数波斯人鲜血的“征服者之牙”,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一代枭雄,呼罗珊总督,阿拔斯王朝的东方支柱,就此殒命于象征着他权力巅峰的黄金大厅。他的血,成了波斯复国晨曦最浓烈、最刺眼的底色。
短暂的死寂后。
“总督死了!”
“真主啊!”
残余的黑旗死士发出绝望的哀嚎,最后一点抵抗意志彻底崩溃。他们有的丢下武器跪地投降,有的则发出疯狂的嘶吼,冲向周围的唐军和波斯战士,做最后的自杀式攻击,很快就被淹没在愤怒的刀锋之下。
查拉维缓缓拔出弯刀,任由阿布·穆斯林的鲜血顺着刀尖滴落在金砖上。她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尸横遍地的黄金大厅,最后落在高仙芝身上。
“高将军,”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坚定,“木鹿城…拿下了。波斯的晨曦…来临了。” 碧绿的眸子里,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却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晶莹。
高仙芝收槊而立,看着眼前这个浴血重生的波斯公主,郑重地抱拳:“公主殿下手刃国贼,大仇得报!波斯复国,指日可待!大唐安西军,将恪守盟约,助殿下稳定秩序,重建家园!”
黄金大厅内,血腥气依旧浓重。但一缕真正的曙光,正艰难地穿透硝烟弥漫的穹顶,投射在查拉维染血的脸庞和那柄象征着复仇与新生“帕提亚之星”上。波斯百年阴霾笼罩下的第一缕晨曦,终于刺破了黑暗。
博多湾·唐军旗舰“镇海”号
冯崇高大的身躯矗立在旗舰“镇海”号高耸的艉楼上,如同礁石般沉稳。海风带着咸腥和淡淡的血腥味,吹拂着他颌下的短须。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博多港内外混乱的景象。
监管府方向的喊杀声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惨叫和哭嚎。近千名参与叛乱的萨摩隼人、对马守残部以及浪人,如同炸窝的蚂蚁,惊恐万状地沿着海岸线或向内陆疯狂逃窜。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支打着藤原家“藤”字旗、约有两千余人的倭国军队,正气势汹汹地追砍而来!刀光闪处,人头滚滚!那些藤原军砍杀起溃散的叛军来,下手之狠辣,甚至远超对待敌人!显然,他们是在执行藤原仲麻吕“抹掉证据”的死命令!
更远处,博多港内停泊的几艘倭国船只,正慌乱地试图起锚逃离,却被几艘体型较小、速度更快的唐军巡海艨艟如同猎犬般死死咬住,用弩炮和弓箭封锁了航道。
“哼,杀人灭口,倒是利索。” 冯崇身边,副将张彪冷哼一声,语气充满鄙夷,“藤原老贼,打得好算盘!想用这些溃兵的人头,来堵我大唐的嘴?”
冯崇目光冰冷,如同万年寒冰:“堵嘴?血债,必须血偿!传令!”
“在!”
“神机炮营!目标——海岸溃兵与藤原军交战区域前方五十步!三轮急速射!警告射击!让他们都给我停下!”
“诺!”
“镇海”号以及附近几艘主力炮舰侧舷的炮窗轰然打开!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扬起,调整着角度,如同巨兽睁开了冰冷的眼睛。
“预备——放!”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同九天惊雷,瞬间压过了海岸上所有的喧嚣!数十颗沉重的实心铁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砸在溃兵与藤原军之间、距离海岸线不远的沙滩和浅水区!
噗!噗!噗!
沙土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巨大的水柱如同蛟龙出海!沙滩被砸出一个个恐怖的深坑!飞溅的沙石和咸腥的海水如同暴雨般泼洒在混战的人群头上!几艘靠得太近的小舢板直接被巨浪掀翻!
“啊!唐人的大炮!”
“天罚!是天罚啊!”
“快停下!别打了!”
无论是亡命奔逃的叛军溃兵,还是正在疯狂砍杀的藤原军士兵,都被这近在咫尺、如同神罚般的炮击彻底吓懵了!死亡的恐惧瞬间压过了一切!所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惊恐地望向海面上那排黑洞洞的炮口,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整个海岸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海浪的呜咽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冯崇洪钟般的声音,通过旗舰上巨大的铜皮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博多湾:
“岸上人等听着!吾乃大唐镇海将军冯崇!奉大唐皇帝陛下谕令,平靖九州!尔等即刻放下兵器,跪地投降!凡持械站立者,视为叛逆,格杀勿论!”
“藤原军主将何在?上前答话!本将限尔等半柱香内,交出叛乱首恶小野道明、岛津猛及所有忍者!否则,视尔等与叛逆同罪!休怪本将炮下无情!”
冰冷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倭人的心头。海风似乎都凝固了。藤原军的阵中一阵骚动,一名身着华丽大铠、头盔上插着高高“前立”的将领,在亲兵的簇拥下,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走到海边,朝着“镇海”号的方向深深鞠躬,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下…下国将领,藤原…藤原清正,奉监国大人之命,前来…前来平叛…不知…不知将军驾临…”
“少废话!” 冯崇的声音如同寒冰,“本将的话,听清楚没有?交人!或者,死!”
藤原清正身体一颤,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回头看向身后混乱的军阵,看向那些被藤原军自己砍得七零八落、如同惊弓之鸟的溃兵,又看向海面上那随时可能再次咆哮的恐怖炮口。藤原仲麻吕“抹掉一切”的命令还在耳边,但冯崇的炮口和话语,却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随时可能像沙滩上的石头一样被轰碎!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藤原清正噗通一声跪倒在潮湿的沙滩上,声音带着哭腔,“首恶…首恶就在溃兵之中!下官…下官这就去擒来!这就去!” 他连滚爬爬地站起来,对着身后的藤原军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还愣着干什么!抓人!把岛津猛和小野道明给我揪出来!还有那些穿黑衣的忍者!一个都不能放过!快!”
在唐军炮口的死亡凝视下,藤原军瞬间从“平叛者”变成了最疯狂的“抓人者”,挥舞着刀枪,如同驱赶羊群般扑向那些本就惊恐万分的溃兵。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再次响彻海滩,只是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冯崇的怒海惊涛下,发生了彻底的逆转。帝国的炮舰,成了这片海域唯一的裁决者。
金山岛·噬火之林深处
浓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阳光,林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湿热和腐败植物的气味。各种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粗壮的树干上。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腐殖质层,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也隐藏着致命的危险——毒虫、陷坑、以及那些神出鬼没的“食火者”。
李忠如同最警觉的猎豹,伏在一丛巨大的蕨类植物后面,涂抹着黑绿油彩的脸上,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他身后,是二十名精挑细选的金山卫精锐,以及火器署的老供奉王全和两名太医署医官。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强弩、涂了泥浆的厚皮盾牌、以及装满沙土的皮袋。
他们已经在这片被诅咒的丛林里跋涉了三天。凭借着库卡族勇士对丛林的熟悉和唐军先进的装备,他们避开了几处明显的陷阱,也遭遇了两次小规模的袭扰。那些“食火者”如同鬼魅,利用复杂的地形和茂密的植被,用毒箭、吹针和会爆炸的果子进行偷袭,虽然都被有备而来的金山卫用强弩和盾牌挡下,但依旧让人神经紧绷。
“忠哥,看前面!” 一名库卡族的斥候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空地上,散落着一些奇怪的黑色石头,石头表面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油腻腻的光泽。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臭鸡蛋般的刺鼻气味。
“猛火油矿?” 王全老供奉眼睛一亮,声音带着激动,“这气味…错不了!是渗出的油气!”
就在这时!
“嘶嘶嘶——!”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怪异声响,猛地从空地边缘一片挂满深红色藤蔓的密林中响起!
“小心!是喷火!” 李忠瞳孔骤缩,厉声示警!
话音未落!
呼——!
三道赤红色的、如同毒蛇般扭曲扭动的火焰,猛地从藤蔓后喷射而出!速度极快!带着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硫磺硝烟味,直扑李忠他们藏身的蕨丛!
“举盾!沙袋!” 李忠反应快如闪电!
训练有素的金山卫士兵立刻将涂抹了厚厚湿泥的皮盾顶在身前!同时将准备好的沙袋奋力掷向喷射而来的火焰!
噗!噗!噗!
沙土与粘稠的火焰猛烈碰撞!大部分火焰被沙土覆盖掩埋,发出滋滋的声响和刺鼻的白烟!但仍有少量火油溅射到盾牌和附近的树干上,立刻猛烈燃烧起来!
“弩手!目标火焰源头!覆盖射击!” 李忠怒吼!
嗡——!
早已上弦待发的十几具强弩同时发射!强劲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射向那片深红色的藤蔓!
噗噗噗!箭矢深深扎入树干和藤蔓!
“啊!” “嗷!” 几声短促而怪异的惨叫声从藤蔓后响起!显然有“食火者”被射中了!
火焰喷射骤然停止!
“就是现在!冲过去!抓活的!抢他们的吹筒!” 李忠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虎,第一个从掩体后跃出!他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喷射火焰后,似乎需要短暂的“装填”时间!
“跟我上!” 金山卫士兵们精神大振,紧随其后,如同出闸的猛虎,扑向那片诡异的藤蔓!一场围绕着“火”的猎杀与反猎杀,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中,骤然进入最激烈的短兵相接!
逻些·驿馆
苏海政端坐在简陋的胡床上,慢条斯理地品着酥油茶,神色平静无波。窗外,逻些城的喧嚣似乎离他很远。案几上,那份来自长安、用密语写就的旨意内容,已了然于胸。
一名吐蕃宫廷侍从恭敬地走了进来,躬身道:“苏将军,赞普有请。”
日光殿内,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赤松德赞依旧坐在雪豹皮宝座上,但眉宇间少了几分志得意满,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郁。他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象雄王印。
“苏将军,” 赤松德赞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前日将军提及‘茶马古道之便’,朕思虑良久。西南用兵,确需粮秣转运之利。不知贵国皇帝陛下,意欲如何‘便’法?” 他刻意加重了“便”字,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苏海政。
苏海政放下茶碗,从容起身,躬身一礼:“赞普明鉴。陛下常言,唐蕃甥舅,唇齿相依。赞普廓清西南边鄙,震慑宵小,于大唐安西之宁靖,亦大有裨益。故陛下愿开古道之便,允吐蕃商队以平价购我剑南之茶、陇右之帛、乃至部分军械所需之铁料,经古道运往西南前线,以解赞普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迎着赤松德赞审视的目光,继续说道:“然,古道崎岖,转运艰难,需增派兵卒护卫,整饬道路桥梁。此非一日之功,亦耗钱粮。故,我大唐亦有所请。”
“哦?贵国所求为何?” 赤松德赞声音听不出喜怒。
“其一,请赞普允我大唐商队及随行护卫,借道吐蕃西南新辟之路,前往勃律、个失蜜等地行商,互通有无。其二,西南战事平息后,勃律、个失蜜等地通商口岸之设,大唐当有优先之权,税赋之利,当与吐蕃共商。” 苏海政的语气依旧平和,但话语的分量却重若千钧。
日光殿内一片寂静。赤松德赞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身边的大论尚结息等人也皱紧了眉头。
这哪里是“便”?这是要借着运粮秣的机会,把触角伸进吐蕃刚刚打下来的西南新地盘!不仅要分享通商巨利,更要获取最关键的军事地理情报!这杯羹,大唐不仅要分,还要连锅都端过来看看!
“苏将军,” 赤松德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西南之地,乃我吐蕃将士浴血奋战所得!贵国此举,是否…手伸得太长了?”
苏海政神色不变,微微欠身:“赞普息怒。外臣只是转达陛下之意。陛下亦言,若赞普觉得此请不妥,古道之便,亦可再议。一切,皆以赞普之意及唐蕃大局为重。” 他巧妙地以退为进,将皮球踢了回去。不要便利?可以,那你的西南大军就等着饿肚子或者绕远路吧!
赤松德赞的手指死死捏着象雄王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酥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帝国的西南棋局,在无声的讨价还价中,每一句话都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