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时，暮色已漫过城市的天际线。左叶和右叶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线在地面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右叶的右眼贪婪地捕捉着沿途的景致，十年过去，街道两旁的老店换了不少招牌，却依旧能找到记忆里的轮廓——那家曾经带苗毛毛买过糖葫芦的小店，如今变成了一家奶茶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街角的报刊亭还在，老板还是那个戴老花镜的大爷，正低头整理着报纸。
左叶的左眼却始终带着冷灰的滤镜，将这一切都看作是无序的信息流。路灯的光线在他视野里是冰冷的能量粒子，人群的喧闹是杂乱的声波，就连奶茶店飘出的甜香，在他感知里也只是一种无意义的分子振动。“这个世界的运转效率很低，”左叶的意识在脑海中响起，“个体行为充满了情绪化的冗余，不像镜像宇宙，每个人都有明确的任务阈值，不会做毫无回报的事。”
右叶没有接话，他的意识正被一股强烈的牵引指引着，朝着城市中心的商务区走去。那里，矗立着一栋他再熟悉不过的写字楼——云天科技大厦。那是他当年白手起家，一手创办的公司。十年了，他不知道公司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在，是否已经换了主人。这份牵挂，比对医院的牵挂更复杂，那里不仅有他的心血，还有他并肩奋斗过的下属。
两人搭乘悬浮电梯上到二十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办公气息扑面而来——打印机工作的轻微嗡鸣、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还有空气中淡淡的咖啡香，瞬间将右叶拉回了十年前的时光。那时候，他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每天加班到深夜，艾丽总是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前会给他泡一杯热咖啡，说一句“叶总，早点休息”。
艾丽。
这个名字在右叶的意识里一浮现，他的心脏就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助理，从刚毕业的青涩实习生，到独当一面的项目主管，她的成长，他看在眼里。自己突然失踪，最棘手的就是公司的烂摊子，他一直愧疚，没能给这些跟着他打拼的下属一个交代。
“这里的能量场比医院规整，”左叶的左眼扫过开放式办公区，视野里的能量线条变得有序起来，淡蓝色的光带在办公桌之间流转，“应该是某种协作型能量场，和镜像宇宙的工作舱有几分相似，但效率依旧低下。”
他们没有贸然上前，而是靠在走廊的消防通道门口，默默观察着。办公区里，员工们都在忙碌着，每个人面前的全息屏幕上都显示着复杂的数据和图表，偶尔有人低声交流，语气专业而高效。右叶的右眼很快就锁定了一个身影——靠窗位置，一个穿着干练职业装的女人，正低着头，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乌黑的长发束成一个利落的马尾，侧脸的轮廓熟悉又陌生。
是艾丽。
十年过去，她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干练，眼角虽有了淡淡的细纹，却更显知性。她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名为“星尘计划”的项目资料，而这个项目，正是叶云天失踪前，亲自带队启动的核心项目。
右叶的意识瞬间沸腾起来，他记得这个项目，为了攻克其中的维度定位技术，他和艾丽还有团队连续加班了三个月，最后一次开会时，他还笑着说，等项目成功了，就带大家去团建。可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她在处理过时的项目数据。”左叶的意识带着一丝评判，左眼清晰地捕捉到艾丽屏幕上的资料标记着十年前的时间戳，“镜像宇宙中，过时数据会被立即清除，不会浪费资源去维护，这是低效的行为。”
右叶刚想反驳，就看到一个穿着西装、气度不凡的男人走到艾丽身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语气带着几分急切：“艾主管，‘星尘计划’的旧资料还有必要保留吗？新的技术方案已经迭代了三次，这些旧数据……”
“必须保留。”艾丽抬起头，语气坚定，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张总，这个项目是叶总当年亲自启动的，里面的核心算法是他的心血，很多思路至今还有参考价值。而且，这些资料里记录了团队最初的研发轨迹，对新人了解公司技术沿革很重要。”
被称作张总的男人，应该是公司现在的负责人。他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念旧，可这都十年了。叶总他……唉，外面早就有传言，说他卷款跑路了，你何必还这么维护他？”
“张总，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说叶总。”艾丽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引得周围几位员工纷纷侧目，“叶总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当年白手起家创办公司，从来没亏待过任何一个员工。他失踪，一定是遇到了意外。这些年，我整理他留下的资料，就是要证明，他的技术、他的理念，都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她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张总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你想留就留着。对了，昨天鼎盛集团的李总又来电话了，想挖你过去做技术总监，薪资是现在的三倍，还配股份，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艾丽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拂过全息屏幕上“星尘计划”的项目署名——叶云天三个字，被她用特殊的荧光笔标亮了。“我不走。”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却依旧坚定，“叶总教会我做事先做人，我不能辜负他。这家公司是他的心血，也是我的青春，只要公司还在，我就不会离开。”
走廊尽头的左叶和右叶，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左叶的意识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困惑，甚至带着一丝不屑：“三倍薪资，股份，这是对等的利益交换。她放弃了更优渥的条件，留在一个没有‘原主’的公司，维护着十年前的旧数据，只是因为一句‘不能辜负’？这太荒谬了。”
在镜像宇宙的职场法则里，忠诚是最无用的品质。那里的协作关系，完全建立在利益匹配的基础上，一旦出现更优的选择，立刻就会更换合作对象，没有人情，没有牵绊，只有精准的利益计算。在左叶看来，艾丽的行为简直是对自身价值的浪费，是一种愚蠢的固执。
“她不是固执，她是在坚守。”右叶的意识带着一丝沙哑，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他的右眼死死盯着艾丽的身影，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那些和艾丽共事的点滴，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
他记得，艾丽刚入职时，连基础的数据分析软件都不会用，是他手把手地教她，加班到深夜，给她讲项目的核心逻辑；他记得，有一次项目出了纰漏，客户大发雷霆，是艾丽主动站出来，陪着他一起去道歉，熬夜修改方案，最终挽回了损失；他记得，他曾经对艾丽说过，“做项目和做人一样，要踏实，要靠谱，不能辜负别人的信任”。
原来，他随口说过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里。原来，他失踪后，她不仅没有离开，还默默地扛起了责任，整理他留下的资料，帮新上司平稳接手，甚至不惜放弃高薪，维护着他的职业声誉。
右叶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失踪会让公司分崩离析，让下属们树倒猢狲散。毕竟，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这样的坚守太过难得。可艾丽用十年的时间，给了他一个答案。
“镜像宇宙没有‘辜负’这个词，只有‘任务完成度’。”左叶的意识依旧冰冷，“她的行为不符合任何理性逻辑，投入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
“你不懂。”右叶的意识带着一丝感慨，“职场不止有利益交换，还有信任和尊重。当年，我信任她，培养她，把重要的项目交给她；现在，她坚守在这里，维护我的声誉，这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而是相互的。”
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年能把公司做得风生水起，不仅仅是因为技术过硬，更是因为他真心对待每一个下属，而这份真心，也换来了下属的忠诚与坚守。信任与尊重，从来都不是单向的，而是像十镜宇宙的能量循环一样，相互滋养，生生不息。
就在这时，艾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朝着走廊的方向望了过来。她的目光扫过左叶和右叶的身影，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或许是这具身体和叶云天太过相似，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右叶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拉着左叶往后退了一步，躲进了消防通道的阴影里。他现在还不能见她，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十年的失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眼中的期待。
艾丽走到走廊尽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门口，又疑惑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工位。她坐下后，又看了一眼屏幕上叶云天的名字，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清晰。
消防通道里，左叶和右叶沉默地站着。
左叶的左眼依旧映着冷灰的光，可他的意识里，第一次对“利益交换”之外的关系，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动摇。艾丽那句“不能辜负”，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混沌的意识海里，泛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右叶的右眼，却充满了暖意和愧疚。他看着办公区里艾丽忙碌的身影，在心底默默许下一个承诺：等他和左叶的意识彻底融合，等他能以一个完整的姿态站在大家面前，他一定会给艾丽，给所有坚守在这里的下属，一个迟到了十年的交代。
夜色渐深，办公区的员工陆续下班离开，只有艾丽的工位还亮着灯。她依旧坐在那里，专注地整理着“星尘计划”的资料，全息屏幕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温柔而坚定。
左叶和右叶缓缓走出消防通道，朝着电梯口走去。身后的办公区里，那盏亮着的灯，像一颗执着的星辰，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右叶的心中，坚守的信念愈发清晰；而左叶的心中，那层冰冷的壁垒，正悄然裂开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