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纹坐标器的蓝光在意识深处微弱地闪烁着,像是在为左叶和右叶指引方向。出院手续是右叶凭着模糊的记忆和镜纹能量的轻微干预办下来的,过程出奇顺利。离开病房的那一刻,左叶的左眼依旧映着冷灰色的世界,医院走廊的白墙在他视野里如同镜像宇宙的金属壁垒,没有半分温度;而右叶的右眼却捕捉到了走廊尽头窗台上的一盆绿萝,叶片上挂着清晨的露珠,泛着鲜活的绿意,让他心头一阵阵地发暖。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医院。右叶的意识里,总有一股无形的牵引,拉扯着他往住院部的老楼走去——那是他记忆里爷爷奶奶常去的慢性病病房区。十年前,他离开家时,爷爷奶奶的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偶尔会有些小毛病,如今想来,自己的突然失踪,怕是让两位老人承受了难以想象的打击。左叶虽不解这份牵引的意义,却也没有抗拒,他对这个原宇宙的一切都带着一种漠然的好奇,想看看叶云天口中的“亲情”,究竟是何种模样。
两人并肩走在住院部的长廊上,步伐因为意识尚未完全磨合而略显僵硬。右叶的右脚总忍不住想走快些,左叶的左脚却带着一丝迟疑,这种细微的不协调让他们看起来有些怪异。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夹杂着些许老人身上特有的药味,右叶的鼻子微微发酸,这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十年前他陪爷爷来复查时,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这里的能量场很杂乱,充满了虚弱的波动。”左叶的意识在脑海中响起,左眼扫过走廊里来往的病人和家属,视野里的能量线条都是黯淡的,“镜像宇宙的医疗舱从不会有这种‘混乱’,一切都是精准、有序的。”
右叶没有回应,他的右眼正死死盯着前方一间病房的门口。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成熟的少年声音,正一字一句地读着报纸,那声音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右叶的意识核心——是毛毛,是他的儿子苗毛毛!
十年了,那个曾经在他怀里撒娇、缠着他讲故事的小不点,已经长成了半大的少年。
右叶的心脏猛地缩紧,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立刻推开门冲进去,抱住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左叶的意识猛地拉住了他:“别忘了,我们是旁观者。”
左叶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左眼的冷灰色调笼罩过来,让右叶沸腾的情绪稍稍冷却了几分。他知道左叶说得对,现在的他,顶着天云叶的躯壳,带着双魂共生的怪异状态,贸然出现只会吓到孩子,吓到病房里的爷爷奶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和左叶一起,悄无声息地靠在病房门外的墙壁上,透过门缝,注视着里面的一切。
病房里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两位老人,正是叶云天的父母。爷爷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脸色蜡黄,正靠在床头,身上插着输液管,眼神却温柔地落在床边的少年身上。奶奶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精神比爷爷稍好一些,手里握着少年的一只手,指尖不停地摩挲着。
床边站着的少年,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系得整整齐齐。他的眉眼间和叶云天有着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又清澈,只是眉宇间比同龄孩子多了几分沉稳。他正是十五岁的苗毛毛。
此刻,苗毛毛正拿着一份晚报,站在爷爷的病床前,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爷爷,今天的本地新闻说,城西的公园新修了一个健身区,等您身体好了,我们就去那里散步,那里还有专门的太极场地呢。”
他读得很认真,遇到爷爷听不懂的新词,还会停下来耐心解释。读了一会儿,他放下报纸,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盒和水杯,熟练地倒出两粒药片,又仔细核对了一下说明书,才递到爷爷嘴边:“爷爷,该吃降压药了,温水,不烫。”
爷爷虚弱地点点头,张开嘴,苗毛毛小心翼翼地将药片喂进去,又端起水杯,托着爷爷的下巴,让他慢慢喝下。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流畅又轻柔,像是做过千百遍一样。旁边的奶奶看着他,眼眶红红的,伸手想帮他擦汗,却被苗毛毛轻轻按住了:“奶奶,您别动手,我自己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又转身拿起毛巾,蘸了温水,拧干后,轻轻地给爷爷擦脸、擦手。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爷爷,手指拂过爷爷布满皱纹的手背时,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温柔。
右叶的右眼渐渐模糊了,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被爷爷照顾的。那时候,他调皮摔破了膝盖,爷爷也是这样,拿着毛巾蘸温水,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伤口,一边擦一边吹着气,说“毛毛不怕,爷爷在”。如今,角色互换,那个需要被呵护的小不点,已经长成了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小男子汉。
“这些事,为什么要他来做?”左叶的意识带着浓浓的困惑,左眼的视野里,苗毛毛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拆解成了“任务”,喂药、擦身、读报,这些在镜像宇宙里,都是由机械臂完成的工作,“他这个年纪,应该去做自己的事,比如玩耍、学习,而不是浪费时间在这些‘琐事’上。”
左叶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右叶沉浸的温情,却没有让他生气。他知道,左叶来自一个没有亲情的世界,镜像宇宙的法则里,没有“照顾”,没有“付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只需要完成自己的既定任务即可。血缘在那里,不过是一串冰冷的基因代码,毫无意义。
“这不是琐事。”右叶的意识带着一丝沙哑,“这是责任,是牵挂。”
就在这时,苗毛毛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尽头接起了电话。左叶和右叶下意识地侧身,躲在拐角处,听着他的对话。
“喂,小杰啊……今天的同学聚会?我去不了了。”苗毛毛的声音带着歉意,却很坚定,“爷爷奶奶还在医院呢,我得照顾他们。”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苗毛毛的语气微微一顿,随即又变得坚决起来:“不行啊,没人替我。我爸妈不在,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丢下爷爷奶奶不管。”
“顶梁柱”三个字,从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挂了电话,苗毛毛靠在墙上,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他的动作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没有丝毫抱怨,几秒钟后,他又挺直了腰板,转身走回了病房。
走回病房前,他路过医院楼下的小卖部,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零钱袋,里面装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一些硬币。他数了数,然后走进小卖部,买了一小盒爷爷爱吃的桂花糕,又买了一袋奶奶喜欢的软糖。
看着苗毛毛小心翼翼地将点心放进书包,右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那是他的儿子啊,本该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成长的年纪,却因为自己的失踪,早早地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他想起自己离开家时,毛毛才五岁,抱着他的腿,哭着喊“爸爸不要走”,而他当时只是摸了摸儿子的头,说“爸爸很快就回来”。
这一去,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毛毛是怎么长大的?是谁教他系鞋带?是谁陪他过生日?是谁在他受委屈时安慰他?这些本该由他这个父亲来做的事,他一件都没有做到。而毛毛不仅没有抱怨,反而长成了这样一个懂事、孝顺的孩子。
“原来我的离开,让孩子提前长大了。”右叶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的右眼视野里,苗毛毛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他心疼。他多想冲上去,告诉儿子“爸爸回来了”,多想替他分担这一切,可他不能。
左叶看着右叶无声落泪,眼神里依旧满是不解。他的左眼捕捉到了苗毛毛买点心时的动作,捕捉到了他拒绝同学聚会时的坚定,却始终无法理解这份行为背后的驱动力。在镜像宇宙,放弃自己的“娱乐时间”去满足他人的需求,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那会打破自身的能量平衡,影响任务效率。
“这种‘血缘羁绊’,到底有什么意义?”左叶的意识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为了所谓的家人,放弃玩乐,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这不是多余的束缚吗?”
右叶没有回答,他知道,这种情感,是无法用语言解释给左叶听的。就像镜像宇宙的冰冷法则,左叶习以为常,他却觉得难以理解一样。亲情这种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羁绊,是心甘情愿的付出,是哪怕再苦再累,也不会放手的牵挂。
病房里,苗毛毛已经将桂花糕掰成小块,喂给爷爷吃。爷爷吃得很慢,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像一缕阳光,驱散了病房里的沉闷。奶奶坐在一旁,剥了一颗软糖,放进嘴里,看着孙子和老伴,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
这一幕,温暖得让右叶几乎挪不开脚步。
左叶的左眼依旧映着冷灰色的画面,可不知为何,他看着病房里祖孙三人的互动,意识里那层厚厚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他不明白那份笑容的意义,却能感觉到,病房里的能量场,虽然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温暖的波动,这种波动,是他在镜像宇宙从未感受过的。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余晖透过医院的窗户,洒在病房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苗毛毛收拾好碗筷,又给爷爷奶奶盖好被子,轻声叮嘱道:“爷爷,奶奶,我明天放学再来,你们好好休息。”
两位老人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离开。
苗毛毛背着书包,走出了病房,脚步轻快却又带着一丝沉稳。他没有注意到,走廊拐角处,那两个并肩站立的身影,一个热泪盈眶,一个漠然旁观。
直到苗毛毛的身影消失在医院的大门外,右叶才缓缓转过身,靠着墙壁,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左叶也跟着转过身,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意识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迷茫。
“我们走吧。”右叶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不敢再停留,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失控。
左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出医院大门,晚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花香。右叶的右眼看到了漫天的晚霞,绚烂而温暖;左叶的左眼看到的,却是晚霞渐渐褪去的冷寂。
两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一个沉浸在亲情的温暖与愧疚中,一个依旧困惑于情感的羁绊。而那个十五岁少年的身影,如同一颗种子,在左叶和右叶的意识里,都埋下了不同的印记——对右叶而言,是守护的决心;对左叶而言,是对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