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十年八月初三,处暑已过,京城的风里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白日的喧嚣依旧,但早晚时分,已能感受到初秋的清爽。七王府庭院里的几株梧桐,叶缘悄悄染上了一抹淡黄。
明明对季节的变化似乎格外敏感。这日清晨,他穿着夹袄在院子里玩耍,忽然跑到正在查看药材的秦沐歌身边,扯着她的衣袖说:“娘亲,今天的风,和昨天不一样了。”
秦沐歌停下手中的活计,俯身问道:“哦?哪里不一样了?”
明明仰着小脸,努力组织着语言:“昨天的风,还有点热乎乎的,今天的风……凉凉的,好像……还有点干干的。”他伸出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摸不到,但是感觉不一样。”
秦沐歌有些惊讶。处暑之后,天气转凉,空气湿度确实会有所下降,这种细微的变化,连大人都未必刻意去感受,明明却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她想起之前他对药性、对气场混乱的敏感,这孩子仿佛对天地间各种“气”的流动,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
“明儿感觉没错,”秦沐歌拉着他的小手,走到廊下,指着庭院里的花草,“秋天快要来了。你看,有些叶子的颜色开始变了,天气也会慢慢变凉,风也会变得干爽起来。”
明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微微摇曳的枝叶,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这时,白侨从外面回来,神色略显凝重。他先去查看了府内几处关键的防卫布置,然后才来到秦沐歌这边。
“表姐,”白侨压低声音,“我今日在外围巡查,发现府邸西北角街对面的那家茶楼,最近换了个新掌柜,生面孔。虽然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府上。”
秦沐歌心中一凛:“能确定吗?”
白侨摇头:“对方很谨慎,没有任何逾矩之举。只是一种感觉,或许是我多心了。”他顿了顿,“但结合之前的‘药罐事件’,我们不能不防。”
秦沐歌沉吟片刻,道:“既然不能确定,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让萧风派人暗中留意那家茶楼的动向,尤其是出入的生面孔。府内一切照旧,但暗哨的位置可以稍作调整。”
“明白。”白侨应下,目光落到正在廊下好奇张望的明明身上,忽然心中一动,“表姐,明儿感知敏锐,或许……可以让他偶尔在靠近街面的花园玩耍,留意是否有让他感觉‘不舒服’的视线或者气息?当然,必须在绝对安全的距离和护卫之下。”
秦沐歌闻言,立刻摇头:“不行!明儿还小,我绝不能让他涉险,哪怕是丝毫可能都不行!”她语气坚决,带着为人母的本能保护。
白侨理解地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表姐放心,我会另想办法。”
然而,孩子的敏锐有时超出大人的掌控。下午,秦沐歌带着明明和曦曦在靠近府墙的内院花园里玩耍,那里有一架秋千。明明坐在秋千上,由丫鬟轻轻推着,曦曦则在旁边蹒跚学步,咯咯笑着。
玩了一会儿,明明忽然扭过头,朝着府墙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小眉头微微蹙起。
“明儿,怎么了?”秦沐歌时刻关注着儿子,立刻察觉了他的异样。
明明从秋千上下来,跑到秦沐歌身边,小声说:“娘亲,刚才……好像有人在墙外面看我们。”他指了指西北方向,“那里……有点冷冷的。”
秦沐歌的心猛地一沉。西北方向,正是白侨提及的那家茶楼所在!她面上不动声色,将明明揽入怀中,柔声道:“可能是路过的人好奇看了一眼。没关系,有娘亲在,有这么多护卫叔叔在,很安全的。”她示意乳母将曦曦也抱过来,不再在靠近外墙的地方逗留。
回到内院,秦沐歌立刻将此事告知了白侨和萧风。
“明儿也感觉到了?”白侨神色更加凝重,“看来那茶楼确实有问题。即便不是直接针对我们,也必是某个监视点。”
萧风道:“属下立刻加派人手,对茶楼及周边进行更严密的布控,同时排查近日所有与茶楼有过接触的人员。”
秦沐歌补充道:“不要只盯着茶楼本身,送菜的、倒夜香的、甚至路过的小贩,都可能成为他们的眼线。我们要查,就要查清楚这条线上的所有关联。”
安排完这些,秦沐歌回到房中,看着正在玩积木的明明,心中充满了后怕与复杂。孩子的天赋如同一把双刃剑,既能提前预警危险,也可能将他置于危险的视线之下。她必须更加小心地保护他。
晚膳后,秦沐歌收到了一封来自北境军中的公函,并非萧璟的家书,而是军中医官统领呈报的文书。文中提及,近日军中部分兵士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症状:低热、乏力、关节酸痛,并伴有轻微的咳嗽,但并无风寒表征,且病情迁延,恢复缓慢。随军医官用了常见的驱寒解表、清热化瘀之药,效果均不显着,怀疑是否是某种新型的时疫或北地特有的瘴气所致,特向王妃请教,并附上了详细的症状记录和尝试过的药方。
秦沐歌仔细阅读着文书,眉头渐渐锁紧。这些症状确实古怪,非寒非热,迁延难愈……她起身走到药架前,取出几本关于时疫和地域性疾病的医书,对照着症状记录翻阅起来。
明明洗漱完毕,穿着寝衣,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来到秦沐歌的书房门口,见母亲还在灯下忙碌,便轻轻走了进来:“娘亲,你还在忙吗?”
秦沐歌抬起头,看到儿子睡眼惺忪却强打精神的模样,心中一软,放下手中的书,将他抱到膝上:“娘亲在看一些叔叔们生病的情况,想想怎么帮他们。”
明明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打了个小哈欠,迷迷糊糊地问:“是爹爹那边的叔叔吗?他们病得厉害吗?”
“嗯,是爹爹那边的叔叔。”秦沐歌轻拍着他的背,“娘亲正在想办法。”
明明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小脑袋,看着桌上摊开的医书和那封公函,小声说:“娘亲,秋天来了,是不是容易生病?就像花园里的花花,有的会蔫蔫的……”
孩子无心的呓语,却让秦沐歌脑中灵光一闪!秋意侵扰,气候转凉燥,人体若不适应,营卫失调,是否也会出现类似外邪内侵、却又非典型伤寒的症状?这种“蔫蔫的”状态,不正符合文中所描述的“低热乏力、迁延难愈”吗?
她立刻重新审视那份症状记录和用过的药方。之前的思路都集中在“驱邪”上,或许方向错了?应该从“调和营卫”、“扶正固本”入手,佐以润燥之品?
一个以“玉屏风散”合“生脉饮”为基础,加减润肺化痰药材的新方子,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她立刻铺纸研墨,将所思所想详细写下,并注明此方意在增强兵士自身正气,抵御秋令不适,需观察用药后的反应再行调整。
写完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看去,明明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小脸恬静,呼吸均匀。她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额头,心中充满了感激。或许,正是孩子纯净的感知和童稚的话语,打破了她思维的定势。
她将写好的药方封好,命人明日一早以最快速度送往北境。窗外,秋月如钩,清辉洒满庭院。西北角茶楼的窥探,北境军中古怪的病情,都预示着这个秋天注定不会平静。但怀中孩子安睡的容颜,和她刚刚找到的或许能帮助将士们的思路,让她心中燃起了更多的勇气和希望。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丝,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那隐匿的敌人,在秋风的掩护下,下一步又会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