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十年八月初十,秋意渐浓,天空高远湛蓝,只是七王府上空似乎笼罩着一层无形的薄雾,挥之不去。
针对西北角街对面那家“清源茶楼”的暗中调查已持续数日。萧风派出的得力手下扮作茶客、行商,甚至收泔水的,多方打探,反馈回来的消息却令人愈发疑惑。
茶楼的新掌柜姓胡,自称来自江南,谈吐斯文,待人接物滴水不漏。茶楼的生意不温不火,账目清晰,采买的茶叶、点心也都是正经来路。无论是掌柜还是跑堂的伙计,行为举止都挑不出错处,仿佛真的只是一家寻常茶馆。
然而,越是如此“干净”,反而越显得可疑。白侨那日感觉到的窥视,以及明明指出的“冷冷的”视线,绝非空穴来风。
“要么,是我们多疑了;要么,就是对方段位极高,隐藏得极深。”书房内,白侨眉头紧锁,“表姐,我怀疑这茶楼可能只是一个外围的观察点,甚至可能使用了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传递消息的方式。”
秦沐歌指尖轻叩桌面,沉吟道:“若是观察点,其目的何在?监视王府人员出入?还是另有所图?”她想起之前“药罐事件”那细微阴损的手段,与这茶楼滴水不漏的风格,隐隐有种出自同源的感觉,都带着一种刻意的、不惹人注目的耐心。
“或许……我们可以试探一下。”秦沐歌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他们喜欢暗中观察,那我们就给他们看一些我们想让他们看的东西。”
她召来萧风,低声吩咐了一番。萧风领命而去。
次日,七王府侧门驶出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前往京郊的皇家寺院大觉寺上香祈福。马车周围跟着数名护卫,阵容与王府女眷日常出行无异。这是秦沐歌放出的第一个试探——一个看似寻常的、王妃离府的机会。
果然,清源茶楼二楼的雅间窗帘,在马车驶过时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秦沐歌本人却并未离府。她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裙,带着明明和曦曦在内院玩耍。既然对方可能在监视王府动向,那么府内的任何异常,或许也能引起他们的反应。
明明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和妹妹在铺着厚厚毡毯的廊下玩着堆布偶的游戏。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曦曦玩累了,靠在乳母怀里咿咿呀呀,明明则安静地摆弄着一个彩色的布球。
忽然,他放下布球,站起身,走到廊柱边,朝着西北方向——茶楼的大致位置,歪着小脑袋,似乎在倾听什么,小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
“明儿,怎么了?”秦沐歌时刻关注着儿子,立刻走了过来。
明明转过头,指着那个方向:“娘亲,那边……好像有鸟叫,但是……声音有点奇怪,断断续续的,和树上的鸟儿叫得不一样。”
鸟叫?秦沐歌凝神细听,除了府内树枝上偶尔的麻雀叽喳,并未听到其他异常的鸟鸣声。但明明不会无故胡说。
她心中一动,蹲下身轻声问:“明儿能学一下那种叫声吗?”
明明努力回忆着,然后试着发出几个短促而略显尖锐的音节:“啾…啾…啾啾——”,确实与寻常鸟鸣的婉转流畅不同,带着一种生硬的、类似某种信号的节奏感。
秦沐歌立刻将这种叫声描述给白侨听。白侨闻言,脸色微变:“这种节奏……很像一种利用特定鸟鸣声传递简单信息的暗号!虽然无法破译具体内容,但可以确定,茶楼那边确实在用这种方式与外界联系!”
线索终于清晰了一分!敌人并非毫无动作,只是手段更为隐蔽。这鸟鸣声,很可能就是在向隐藏在暗处的同伙传递王府马车出行的信息,或者接收其他指令。
“立刻派人,循着鸟鸣声可能传递的方向,在周边街区秘密搜查,重点留意能观察到茶楼又能避开我们视线的地方,比如更高的建筑阁楼,或者特定的树木。”秦沐歌果断下令。
然而,对方显然也十分警觉。在王府派出人手搜查后,那种异常的鸟鸣声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搜查人员在外围几条街巷排查了一整天,并未发现可疑人员或固定的信号点,对方似乎采用了流动的方式,或者有多个备用的联络点。
试探虽有收获,却未能抓住实质的把柄。那家清源茶楼,依旧在街对面安然营业,胡掌柜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傍晚,前往大觉寺上香的马车安然返回。带队的护卫回报,一路平静,并未遇到任何意外或袭击。
秦沐歌站在窗前,望着暮色中那个看似寻常的茶楼轮廓,心中思忖:对方的目的,似乎并非行刺或者制造直接的冲突,更像是一种长期的、耐心的监视和信息收集。这种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窥探,比起明刀明枪的攻击,更让人感到不适和压抑。
“娘亲,”明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小手拉住她的衣角,仰着脸问,“那个奇怪的鸟叫声,是坏人在说话吗?”
秦沐歌收回目光,看着儿子清澈中带着一丝不安的眼睛,心中微软。她摸了摸他的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明儿害怕吗?”
明明想了想,摇摇头:“有娘亲在,有白叔叔和护卫叔叔在,明儿不怕。”他顿了顿,小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明儿的耳朵很灵,可以帮娘亲听那些坏人在哪里说话!”
孩子的话让秦沐歌既感动又心酸。她将明明搂入怀中,柔声道:“明儿还小,帮娘亲照顾好自己和小曦曦,就是最大的功劳了。抓坏人的事情,交给大人。”她不能,也不愿让年幼的孩子过早地卷入这些阴暗的争斗中。
是夜,秦沐歌给萧璟写了一封长信,详细说明了京城近来的情况,包括清源茶楼的异常、那诡异的鸟鸣暗号,以及对方这种耐心而隐蔽的行事风格。她在信中写道:“……敌暗我明,其志非小,意在长远。京中诸事,妾自当谨慎,然此獠潜藏之深,手段之诡,需得王爷在北境亦多加提防,恐其南北呼应……”
写罢信,已是深夜。她走到院中,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动衣袂。仰望星空,只见银河斜挂,繁星闪烁,那隐匿在星光之后的“国师”,是否也正通过某种方式,窥视着这人间的一切?清源茶楼,仅仅是一个观察的眼线,还是某个更大阴谋的组成部分?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论敌人如何隐藏,只要他们还在活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明明那非凡的感知,或许就是照亮迷雾的一盏灯。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这盏灯,同时,以更深的耐心和更缜密的心思,与那暗处的对手,周旋到底。只是,这场无声的较量,下一步的主动权,又会掌握在谁的手中?